郑友宝回到房间,有一搭没一搭的和罗浩威说些闲话。幸亏他和李芷芳一路同行的时候,李芷芳多少曾告诉过他一些“总管府”里的情形,而郑友宝又是第一次跟完颜豪来凉州的,在总管府里没住几天,罗浩威倒没有给他问出破绽。
不过罗浩威所知有限,难免心慌,眉头一皱,计上心头,装作疲倦不堪,连连的在打呵欠。
他以为郑友宝恐怕还要喋喋不休问下去的,不料郑友宝却作出一副关心他的模样,一拍脑袋,说道:“我真是糊涂了,你走了这么远的路,身上还是有伤的呢。好,那咱们睡吧。”
罗浩威道:“小的可不敢和大人共榻,让我睡在地下吧。”郑友宝道:“你我都是一样的身份,你是少爷小姐跟前的红人,以后我还要仰仗你多多提携呢。”罗浩威道:“郑大人你不知道,我已有一个月没洗过澡了,睡着的时候,又有伸脚乱踢的习惯,尤其在伤口作痛的时候,更是如此。还是让我睡在地下吧。”
郑友宝眉头一皱,随即笑道:“我本想与你抵足夜谈的,只好等你伤好再说了。但我不能让你睡在地上,你受了伤,应该睡得舒服一些。这样好了,你睡这张大床,我叫他们另外给我搬一张小床来。”罗浩威道:“那不是折煞我了?”
郑友宝道:“哎,你我好兄弟嘛,除非你不肯把我当作好朋友,客气什么呢?”当下马上叫人搬了一张行军用的绳床进来,架在大床的一侧。
罗浩威心里想道:“管你打什么主意,你巴结我,我乐得享福。”于是摊开大脚,睡在大床,不过片刻,就呼呼噜噜的打起鼾来。郑友宝跟着也在那张绳床上睡了。
罗浩威起初是装睡的,渐渐也不禁有了倦意,真的要想睡了。正在他睡眼朦胧的时候,忽地觉得有异香扑鼻,罗浩威是个江湖上的大行家,登时睡意反而消了。
原来那是夜行人用的“鸡呜五鼓返魂香”,罗浩威撕开被角,悄悄挖出两团棉花,塞着鼻孔,定睛向窗门望去。只见一点香烟大小的火星,在窗缝出现,一看就知是点迷香用的鹤嘴针,针尖插过窗缝,喷出香烟来,不久便即弥漫全室。
罗浩威猜不透对方的路道,心里惊疑不定,只好静观其变,暂不声张。
过了半晌,只听得“啪”的一声,窗口掷进一颗石子,这是夜行人惯用的“投石问路”手法,罗浩威知道对方要试探房间里的人是否已经昏迷,遂故意发出鼾声。一面凝神静听邻榻的动静,郑友宝则似乎早已熟睡如泥,不见有何动静。
石子投入之后,窗门打开,跳进一个人来。黑暗中但见刀光闪闪,也不知那人是老是少,是女是男。
罗浩威暗自想道:“若是郑友主的人,他谅不至于要用这种手段害我?难道是龙帮主派来刺杀郑友宝的人?”
心念未已,那人已经走到床前,哼了一声,骂道:“郑友宝你这好贼,好好的汉人不做,却做鞑子的奴才!你要用我门兄弟的血染红你的顶子,今日老子叫你命丧我的手上!”
罗浩威连忙一个翻身,那人唰的一刀斩下,罗浩威把枕头裹着的刀锋,倏的跳起来,轻声说道:“我不是郑友宝,你是谁?”
那人大吃一惊,连忙也问对方:“你不是郑友宝,那你是谁?”
罗浩威道:“波翻东海、人在蓬莱!”波翻东海,隐射“青龙,二字,人在蓬莱,隐身一个“三”字(神话有“蓬莱三岛”的传说)。这两句表明了他的身份是青龙帮“四大金刚”中的“老三”。但却是只有本帮兄弟才能懂得的切口。
那人道:“你说什么,我不明白,你究竟是谁?”
罗浩威登时省悟,知道上当,喝道:“好大胆的刺客!”一招擒拿手夺了那人的利刃,叫到:“郑将军,醒来!有刺客!”
就在这一瞬间,忽觉背后微风飒然,郑友宝己是一抓向他抓下。
罗浩威一个闪身,把那人向郑友宝推过去,说道:“郑将军,这人才是刺客!你弄错了!”
郑友宝冷笑道:“我没弄错,他不是刺客,你才是奸细!”
原来郑友宝是特地用这个方法试他的,虽然郑友宝也听不懂他的切口,但他这一招擒拿手的武功一露,却也泄了底了。何况他在和那人对答一番之后,方叫“奸细”,自然更是可疑。
说时迟,那时快,郑友宝已是一掌把那人推开,那人哼也不哼一声,就象一根木头似的倒下去了。
这个人是给郑友宝一掌击毙的。原来郑友宝的企图乃是要把罗浩威活擒迫问口供的,他知道此事牵连甚大,李学松、李芒芳兄妹固然牵连在内,甚至他们的父亲凉州总管李益寿也脱不了关系。即使在真相大白之后,这件事情,他也不能擅自作主,必须交给完颜豪亲自处理。故此,他不能不谨慎从事,在未曾禀报完颜豪之前,他是不敢声张的。他的第一步计划是捉住罗浩威,问出真情之后,立即扣留李学松兄妹。但此事却暂时不能让凉州的兵士知道。正是因为这个缘故,他不惜把他的心腹也杀之灭口。
罗浩威一个闪身,趁着郑友主把那汉子推开之际,连忙跑去拿刀。心里想道:“一不做二不休,事已如斯,只能把这姓郑的杀了。杀不了他,我就自尽,决不能连累到李家兄妹。”睡觉之时,他怕郑友宝起疑,乃是脱下外衣,解下佩刀,压在枕头低下。不料此际伸手一摸,只摸着一团衣服,那口佩刀已是不见。
陡然间只见刀光一闪,郑友宝冷冷道:“别费神找了,在我这儿!”原来他的佩刀已给郑友宝拿去。要知郑友宝是有心暗算他的,焉能让他待有兵器?
罗浩威是个使快刀的高手,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当然也很了得,郑友宝唰的一刀向他劈丁,他一个沉肩退步,左掌轻轻一托郑友宝的时尖,右掌三指一伸,便扣郑友主的脉门。郑友宝横肱一撞,刀锋斜转,罗浩威一个移形易位,并指点向他的“肩井穴”。这一指虽然没点个正着,不过也戳得他的琵琶骨隐隐作痛。幸而指力不够强劲,而郑友宝的内外功夫也颇有造诣,琵琶骨才不至于给他戮伤。郑友宝连劈两刀也没有斫着他。
郑友宝使刀非其所长,黑暗中过了几招,那口佩刀险些给罗浩威夺去,郑友宝哼的一声,沉声喝道:“还你!”飞刀出手,罗浩威不敢硬接,霍的一个“凤点头”,咔嚓一声,飞刀插入墙壁。郑友宝不容他去拔刀,迅即扑上。左掌一圈,右掌五指如钩,使出了一招极其凌厉的分筋错骨手法,向罗浩威抓下。冷笑说道:“咱们公公平平打一架,看你可能逃出我的掌心!”
罗浩威反臂一格,并指戮他脸上双睛,这一招是攻敌之所必救,郑友宝来不及扭曲他的左臂,一个“卸袍脱甲”,疾忙避招进招。黑暗中双方肉搏,招招惊险。
凉州的前锋队伍占了这个山顶之后,由于为时尚短,只起了两间屋子,供给三个首脑人物(李平化、郑友宝和李学松)注用。李平化和他的卫士庄一间,郑友宝和李学松和他们的几个卫士合住一间,其他军士则还是注在营幕的。营幕散处林中,拱卫这两间屋子。但最近的一座营幕和这两间屋子也还是有点距离,不是大叫,外面是听不见的。李芷芳来了,和他哥哥住在后一间的房子,李学松原来的卫士则搬到营幕去庄。郑友宝只留下一个心腹卫士伴他,也就是刚才给他亲手击毙的那个。
罗浩威有点奇怪:“为什么他不叫人来呢?”他与郑友宝单打独斗,倒是去了好些顾忌,当下每一招都是使出拼命的招数。
可惜罗浩威虽然是个快刀好手,拳脚的功夫却非所长。黑暗中两人对抢攻势,三十招一过,罗浩威渐渐处在下风,频频遇险。
郑友宝本来以为很快的就可以把罗浩威拿下的,斗到了三十余招,仍然未能取胜,确是颇出他的意料之外,心里想道:“我必须速战速决才行,否则惊醒了李学松两兄妹,只怕就有点不大妙了,虽然谅他们也不敢对我怎样。”
他那知道,李学松虽然没有惊醒,李芷芳则早已惊醒了。她一直不放心罗浩威注在郑友宝的房间,根本就没有阎过眼睛。
激斗中郑友宝以“快刀斩乱麻”的手法,突出险招,一个“虎抓擒拿手”向罗浩威抓下。“卜”的一声,罗浩威一掌劈着他的肩头,“迅即觉得双臂的“曲池穴”一麻,手腕已是给他扭住,郑友宝的分筋错骨手法何等厉害,罗浩威给他扭注了手腕,登时不能动弹。
郑友宝得意笑道:“你是什么人,和李姑娘是什么关系,炔说!”话犹未了,忽地觉得背后微风飒然,郑友宝喝道:“什么――”一个“人”字尚未叫得出来,那人已是一刀插入他的后心。
郑友宝倒了下去,叫道:“好呀,原来是你这丫头,你,你――”原来刺杀他的人不是别人,正是李芷芳!
这一刀是李芷芳在情急之下,用尽全身气力刺过去的,刀尖业已插进郑友宝的心房。郑友宝刚说得两句话,剧痛攻心,惨叫一声,登时毙命。
罗浩威死里逃生,又惊又喜,紧紧握着李芷芳的手,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来。
李芷芳想不到自己一刀就杀了郑友宝,这霎那间也是不觉呆了。
忽见火光一亮,李学松提了一盏风灯进来,看见这个情景,大吃一惊之后,苦笑说道:“这回咱们可真的是给迫上梁山了,妹妹,你杀了他,还留在这里做什么,你们赶快走吧!”
罗浩威恢复了清醒,说道:“走并不难,但这可不能连累了你的爹爹。”
李芷芳瞿然一省,说道:“有了!”拔出刀来,忽地一刀向罗浩威刺去。
这一下是罗浩威做梦也想不到的,肩背给刀锋划过,开了一道五寸多长的伤口,不由得“哎哟”一声叫了起来。
李学松喝道:“妹妹,你疯了吗?”连忙抓着她的手腕,正要把她的刀抢过来。李芷芳尖声叫道:“有刺客,有刺客!”
她这么一叫,罗浩威和李学松这才恍然大悟,原来她是替罗浩威用苦肉之计。
罗浩威笑道:“这一刀你应该刺得深一点才是,如今只是伤了皮肉,恐怕会看出破绽,再刺一刀吧。”
李芷芳笑道:“够了,李延寿懂得什么,他见你受了伤,不能不信。咱们现在应该赶回去追刺客了!”
三人跑出屋外,一面跑一面叫:“捉刺客,捉刺客!”
军士纷纷赶来,李延寿在梦中惊醒,吓得面如土色,在卫士扶持之下,走过来问道:“来了多少刺客,走了没有?”
李学松道:“黑暗中看不清楚,似乎只见一个影子,从郑将军的房间里窜出来。已经跑了,我正叫弟兄们去追刺客。”
李延寿听说只有一个刺客,又已跑了,这才放心,但看见罗浩威身上满是鲜血,又不禁大吃一惊,连忙问道:“郑将军啊?是不是也追刺客去了?”
罗浩威暗运内力一迫,额上黄豆般大小的汗珠一颗颗掉下来,脸上也好像涂上一层黄蜡。十足是一个流血太多的受伤者的憔悴模样。
他装作猛然一省的神气,失声叫道:“郑将军,啊呀,不好!”
李芷芳心里暗暗好笑:“想不到他这个老实人,倒也还会做戏呢。”
李延寿吃了一惊,连忙说道:“什么不好?”
罗浩威道:“那刺客是从郑将军房间里跑出去的,我一惊醒,就跳起来,当时郑将军叫道,你快去追拿刺客,我也无暇思索,就追出去了。现在一想,郑将军当时的声音确实是有点颤抖,他又没有追出来――”
李延寿道:“啊,他没有出来?”
李学松道:“不错,我也想起来了,那刺客飞跑出去之际,是发出三声好似十分得意的笑声的。”
李延寿大惊道:“这样说,哎呀,只怕郑将军是真的受了伤了?”
李学松道:“我也是这样想,郑将军本领高强,远远在我们之上,他若是没伤,何须叫娄大哥和我们去拿刺客?”
李延寿忙道:“咱们赶快去看一看他。”
李芷芳故意慢条斯理的说道:“娄大哥受了伤呢,先给他裹好伤吧。”
李延寿胆子小,生怕刺客还有党羽埋伏在那间屋子里,只好等待李芷芳给罗浩威裹好了伤,大伙儿陪着他,他才敢踏进郑友宝的那间房间。
当然,他所发现的,只能是郑友宝的尸体了。
李延寿吓得魂飞魄散,频频搓手,颤声说道:“这怎么好?这怎么好?”
李学松假意劝他道:“郑将军给刺客所杀,罪过不在你的身上。你以后晚上多些小心,也就是了。刺客也未必会再来杀你的。”
李芒芳道:“哥哥,你的病刚刚好,刺客再来,我倒是更为你担心呢。咱们还是明天一早就走吧,免得爹娘挂虑。”
李延寿越发心慌,叫道:“求求你们,你们可不能明天就走!”
李芒芳一板脸孔,说道:“哥哥出了什么岔子,你担当得起吗?”
李延寿苦着脸道:“那我怎么办?学松,你是知道的,我那里懂得打仗,全倚仗贤侄你和郑将军。”
李学松道:“我给你出个主意吧,明天你退回中军帐里,不要在这里做什么前锋了,有大军保护你,刺客谅也不会就要了你的命的。我回到凉州,替你设法,把你调回去。”
李延寿道:“那么这位娄大哥呢?他受了伤,能够给你们带路吗?”
罗浩威道:“我得少主人提拔。为了少主人,我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,受点伤算得了什么?”
李芷芳道:“他伤在背脊,我已经给他敷上了金创药了。脚没有受伤,走路应该是可以的。我正要带他回凉州去养伤。”
李学松道:“对,咱们别打扰娄师傅了,让他好好的睡一觉,明天才有精神赶路。”
李延寿哀求道:“好侄儿,你们明天要走,我不敢阻拦,但总得等我退出了这个山头,回到大军之中,你们才好走吧?”
李学松道:“好吧,看三叔的份上,我门多耽搁半天。”
李延寿没有别的办法可想,只好叫手下把郑友主的尸体搬出去,赶做棺材,为他安葬,让罗浩威独自占据郑友宝的房间,蒙头大睡。
第二天天亮之后,李延寿刚要下令叫军士撤退,忽地有一队人马来到,来的不是别人,正是主帅翦长春。
李延寿闻报,大吃一惊,连忙出去迎接,这才知道,原来翦长春是刚从凉州赶来的,昨晚已经抵达中军营帐,一早上来视察前锋所占领的阵地。
翦长春道:“郑友宝呢?”
李延寿讷讷说道:“郑将军,他,他已经死了。”
翦长春大吃一惊,喝道:“他怎么死的?”
李延寿面如上色,说道:“给刺客刺死的。昨,昨晚……”
翦长春道:“经过的详情慢慢再说。李公子呢?”
李延寿道:“他在里面。”
翦长春道:“请他出来!”
李延寿连忙叫人去请李学松,又向翦长春说道:“李小姐也在这儿。”
翦长春大为纳罕,说道:“怎么她也来了?”
李延寿不觉也是有点奇怪,说道:“我以为翦大人已经知道不。”
翦长春道:“知道什么?”
李延寿道:“她说她是奉了爹爹之命,特地来叫她的哥哥回去的。”
翦长春疑心大起,却不动声色的说道:“李总管没和我提过,既然小姐也在这儿,那就请她一同出来吧。”
那晚李芷芳母女护送耿电出城,只有老夫人回来,李芷芳则一去不回,这件事情翦长春是知道的。暗自想道:“她倘若和耿电投奔青龙帮,倒是在我意料之中。但她仍然以总管千金的身份,来到这儿,假传父命,她一来到,郑友宝当晚便即遇害,这事却是不能不令人疑心了。不过,小王爷曾郑重嘱咐我,不许我追究她掩护耿电私逃之事,宁可以后再捉耿电,什么原因,小王爷又不肯说,这却叫我怎么办呢?”
李学松兄妹听说翦长春正在外面,等着要见他们,不由得都是又惊又急。两个奉命来请他的人,一个是李延寿的心腹,一个是刚刚跟随翦长春来到的军官。有这两个人在旁边,他们兄妹更不便商量了。
李芷芳心里想道:“谅翦长春也不敢把我怎样。”于是说道:“翦大人来得正好,三叔可以不用担心了。哥哥,咱们见过了他,也可以放心走啦。”
翦长春见了他们兄妹,绝口不提李芒芳那晚私逃之事,只问昨晚郑友宝被害的经过。
李学松把编好的谎话再说一遍,在要提及罗浩威的地方就故意含糊略过,虽然如此,却怎瞒得过老好巨滑的翦长春,他听出许多破绽”疑心越发大了。
“郑友宝是小王爷的得力手下,他莫名其妙的被害,我不追究,小王爷也是要追究的。”翦长春暗自思量:“那晚的事我可以不管,这件事情,我非查个水落石出不行。料想小王爷也决不会怪我多事。”
李学松道:“翦大人还有什么要问的么?我们可想动身了。”
翦长春皮笑肉不笑的说道:“别忙,别忙。李姑娘,我刚才听得你的三叔说,是令尊叫你接哥哥回去的。是么?”
李芷芳道:“不错。我那天晚上出城,就是奉了爹爹之命的。”
翦长春道:“是吗?我和小王爷都还未知道呢。”
李芷芳冷冷说道:“我门父女的私事,用不着向你翦大人禀告了吧?”
翦长春打了个哈哈,说道:“李小姐误会了,我不过是觉得有点奇怪而已。”
李芷芳心头卜通一跳,说道:“奇怪什么?”暗自想道:“他当然不会相信我的谎话,但我一口咬定是奉了爹爹之命,他总不能把爹爹唤来和我对质。”
翦长春皮笑肉不笑的说道:“我这次出来的时候,曾到总管府向老大人辞行。老大人嘱咐我照顾公子,可没说到要公子回去。是以我觉得有点奇怪。”
李芷芳冷笑道:“这么说,翦大人以为我是说谎的了?”
李延寿左右为难,想了一想,低声和翦长春说道:“这是老夫人的意思。老夫人或许是不好意思和翦大人明说,是以只能转个弯儿,请翦大人对公子多加照顾。”
翦长春笑道:“我怎敢怀疑李小姐说谎,不过令尊托我照料公子,我也总该尽点心力。所以请你们兄妹再待一天,让我派人送你门回去。”
李学松道:“不敢有劳大人费心,我们自己会走。”
翦长春道:“反正待会儿我也要下山的,咱们一起走,也好让我送你们一程。”
李延寿连忙说道:“不错,这里还是‘匪帮’出没之区,有翦大人护送,过了中军的营地,那就没有危险了。好侄儿,我但求你们能够平安回到家中,那就可以放心了。”
李学松知道李延寿乃是为自己的安全着想,但一想他们兄妹倘若坚持立即要走,只怕越发要惹起翦长春的疑心。当下说道:“多谢翦大人一番好意,那我们也就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。”
翦长春把他们兄妹留下之后,哈哈笑道:“这才对了。郑友宝的案子还没有弄清楚呢,你们待案情明白再走,不更好么?”
此言一出,李延寿和李学松兄妹都是暗暗吃惊。李学松不便说些什么,李延寿则连忙问道:“翦大人,依你看来,郑将军被刺客所杀,是不是还有疑窦?”
翦长春道:“正是。郑将军的尸体你埋了没有?”
李延寿道:“已经放入棺材,尚未下葬。”
翦长春道:“好,你叫人把棺材抬进来,我要亲自开棺验尸。”
李芷芳暗暗吃惊,只能自己安慰自己,心里想道:“刺客杀他和我杀他有什么分别,我就不信他能够验出是我杀的。”
翦长春在等待的当中,和李延寿说些闲话,忽地问道:“李大人,你刚才好似说过,刺客只是一个人吧?”
李延寿道:“不错,和郑将军同房的那个性娄的说,他只看见一个黑影从房中窜出。”
李学松听出有点不妙,说道:“娄大哥一惊醒就发现郑将军受了伤,郑将军马上叫他追出去,或许还有另外的刺客?他未看见。”
翦长春道:“那么你发现有几个刺客?”
李学松和罗浩威事先没有对过口供,当时形势紧迫,也来不及大家仔细商讨,是以罗浩威在事后对李延寿说的那套谎辞,难免有点破绽。李学松此时想要补救也已难了,只是含糊说道:“刺客轻功极好,我的病刚好,那位娄大哥又受了伤,我们追了出去,已经看不见刺客的影子了。也不知是一个还是两个?”
翦长春道:“那姓娄的是什么人?”
李延寿道:“据他说是本山的猎户。”
翦长春道:“他是受刺客所伤的吧?”
李延寿道:“不错。他在路上碰上雪崩,受了点轻伤,昨晚又给刺客斫了一刀,受的伤可就相当重了。”
翦长春道:“那么和他交手的只是一个人,大概是没有怀疑了吧?”一个普通的猎户,倘若碰上两个刺客,焉能只是仅仅受伤?”李学松只好点了点头,说道:“不错。当时那个刺客想必也是受了郑将军所伤,否则,那一刀恐怕早已把他斫死了。”
翦长春道:“如此说来,刺客当然只是一个人了,否则第二个人焉有不来帮手之理?”
李学松无法转圆,只好说道:“翦大人依理推测,说得很对。”
李芷芳虽然人很聪明,但对这种验尸的案件,毫无经验,懂得的远不如哥哥之多。她一直还未听出其中关键,心里想道:“反正是一刀杀了的,一个刺客,和两个刺客,谁杀的还不是一样?”
说至此处,李延寿的手下已经把棺材抬了进来。翦长春便即开棺验尸。翻来覆去的看了老半天,这才“噫”了一声。
李延寿吃了一惊,说道:“翦大人发现什么?”
翦长春说道:“你看他这伤口!”
原来李芷芳那一刀是从郑友宝的后心插进去的,伤口正是从背脊的当中剖开,约有五寸多长。
李延寿兀是莫名其妙,说道:“这伤口怎么样?”
翦长春道:“按照李公子刚才所说的情形,郑友宝和那刺客己是在房中交手,他的武功非同泛泛,焉能容得刺客突然绕到他的背后插这一刀?依我看来,这是暗杀,而且是‘自己人’暗杀他的!正因为是‘自己人’突如其来,所以他毫无防备,连挣扎的痕迹都没有,就被害死了。”
李延寿大为惊骇,颤声说道:“是‘自己人’暗杀他的?”
翦长春冷冷说道:“不错。刚才咱们不是早已判断只有一个刺客,而这刺客根据当时的情形和伤口的痕迹看来,又极少可能在背后可以刺杀他,那不是‘自己人’是谁?”
李芷芳一颗心“卜卜”乱跳,心里想道:“我且恶人先告状”,于是故作镇定,一声冷笑,说道:“翦大人,我是使刀的,恐怕我就是翦大人心目中的疑犯了吧?翦大人,你要不要把我的佩刀拿去对一对伤口?”
翦长春说道:“我怎敢疑心小姐?不过有一个人倒是要问一问他的口供!”
李延寿道:“什么人?”
翦长春道:“你们不是说有一个姓娄的家丁昨晚和郑友主同庄一个房间的吗?我是想‘请’他来问话。”
李学松道:“这人我是深知他的为人的,而且他昨晚也曾受到刺客所伤。”
翦长春哈哈一笑,说道:“我知道他是公子的心腹仆人,我也并非一口咬定是他暗杀。但他既然是昨晚唯一目击刺客的人,我想也总该问一问吧。”
李学松兄妹暗暗叫苦,情知再替罗浩威辩解,一定更引起翦长春的疑心。李芷芳心里想道:“迫不得已之时我也只好和他拚一拚了。”
李延寿正要差人把罗浩威抓来,翦长春摇了摇头,说道:“不用。”把手一招,刚才那个去请李学松兄妹的军官,来到他的跟前。
翦长春说道:“李公子,你们和他已经见过面了,不过你大概还不知道他是谁吧?”
李学松心神不定,但见他如此郑重介绍,倒是不觉一怔,说道:“正是未曾领教。”
翦长春缓缓说道:“他是山西大同府石家庄的二庄主,单名一个‘元’字,大同府和凉州距离并不太远,想必你也该听过他的名字吧?”
石元行了个礼,说道:“翦大人给小的脸上贴金子,石某不过一介布衣,贼名焉能上达公子清听?”
李学松吃了一惊,说道:“原来这位是大名鼎鼎的石家庄二庄主,失敬了。”
石家是山西一霸,兄弟三人各怀绝技。大庄主石错,以绵掌称雄,武功最强;三庄主石攻,以八八六十四路紫金刀法驰誉江湖;但三兄弟之中却尤以二庄主石元名气最大,也最为人所忌惮。他的武功虽然比不上大哥,但擅长暗器,他的独门暗器名为夺命神砂,只要占上半点,就会全身溃烂而亡。曾经一日之间,连伤八名黑道高手。
李学松心里想道:“罗浩威的本领也许未必会输给他,但他的独门暗器,却是难防。这次当真恐怕是凶多吉少了。”他本来还希望只是李延寿随便派一个人去抓罗浩威,以罗浩威的机灵,察知来意,拒捕的话,还有希望可以逃脱,如今则连这点希望也没有了。只好和妹妹一样的想法:“‘迫不得已之时,也唯有和他们拼一拚了。”
翦长春道:“石庄主,劳你的驾,去请那位娄大哥。那位娄大哥是李公子跟前的红人,咱们当然是相信得过他的。不过慎重一些,多加小心,总是好的。你去吧。”中有话,即是向石元暗示,叫他当心那个“姓娄的”可能拒捕。
石元说道:“大人放心,小的凭大人的面子,还怕请不动一位李府家人的大驾吗?”
石元领命而去,心里可是老大的不舒服,想道:“我以独霸一方的庄主身份,在御林军中,不过做了一个小小的官儿,给你当作下人使用,你还愁我抓不住一个低三下四的仆人,也未免太过看小我了。”
原来石元是在那次在梁山虎头岩和胡轩、独孤雄等人围攻黑旋风吃了大亏之后,怕黑旋风报复、这才卖身投靠,投入金国御林军中,托庇于完颜豪、翦长春的。
罗浩威昨晚睡得很酣,石元敲门的时候,他刚好醒来,还未洗脸。
罗浩威做梦也想不到是翦长春派人抓他,还以为是李家兄妹,笑道:“咱们用不着这样早就动身吧?请你等一会儿。”
石元怔了一怔,心里想道:“听这人的声音,倒似乎是个熟人,真是奇怪。”当下立即推门进去。
两人打了一个照面,大家都不禁吃了一惊。石元呆了一呆,喝道:“原来是你!”
原来他们是曾经交过手的。三年前罗浩威和杨守义为了一桩事情,和石家庄发生冲突,他们两人联手和石家庄三兄弟恶斗,斗了个两败俱伤。罗浩威中了他的夺命神砂,幸得苏州的“赛华佗”王大夫给他医治,医了三个月才好。石元给杨守义劈了一掌,躺在床上,也是两个月才能起床。
罗浩威正在穿衣,说时迟,那时快,石元已经扑上前来,罗浩威一个“渔夫撒网”。反臂一挥,长衣向石元当头罩下,“嗤”的一声,长衣撕为两半。石元使了一招“铁门闩”,双手交叉横在胸前,用的是半攻半守的招数,罗浩威长拳捣出,石元正要用擒拿法抓他手腕,罗浩威“啪”的一掌,已是打着他的腕骨。他拳掌兼施,右手打出的拳头却是虚招。
石元腕骨给他打碎,疼痛难当,大怒喝道:“好大胆的恶贼,来、来人哪!他,他是――”罗浩威是使快刀的好手,出招极快,石元的话还未说得完全,在这霎那之间,已是给他接连攻了六八招,攻得连话也无暇说了。
斗室搏斗没有回旋余地,肉搏中罗浩威一个“进步搬拦捶”接着一个“阴阳双撞掌”,石元招架不庄,给他摔出房门。
罗浩威昨日遭遇雪崩的时候,从山上滚下,腿部曾受了伤,此时剧斗之下,伤口复裂,石元摔了出去用力过猛,自己也险些摔倒。
石元一个“鲤鱼打挺”跳了起来,喝道:“你、你这强盗,有胆的你出来!”罗浩成正是恐怕他把自己的身分喝破,自己跑不了事情还小,连累李家兄妹,事情可就大了。因此虽然明知他有夺命神砂,也非杀他灭口不可。石元一个“来”字刚出,罗浩威拔出腰刀,已是跳了出来。石元一把夺命神砂就洒过去。罗浩威腿部若没受伤,是了以避开,此时要闪躲却是艰难。
罗浩威跳跃不灵,他也并不闪避,就扑上前去。原来他是准备受“夺命神砂”打中,决意和石元拼命的。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,忽地一条人影捷如飞鸟的从墙上跳下来,恰好站在罗浩威和石元两人的中间,这人手上拿着一把摺扇,摺扇一张,只听得沙沙声响,那一把“夺命神砂”,全都给他拨了出去。
罗浩威又惊又喜,失声叫道:“耿大哥!”话犹未了,只见又是一个人跳了下来,这个人却是女子。
原来来的这两个人,正是耿电和杨浣青。
这霎那间,石元只觉如有无数根针突然刺入他的身体。原来他所发的“夺命神砂”都打在他自己的身上。耿电内功深厚,打回去的“神砂”颗颗嵌入皮肉。
杨浣青玉手一扬,“啪”的打了他一记耳光,骂道:“你在虎头岩害黑旋风不成,又到这里害人来了!还不给我快滚!”
石元抱头鼠窜,他脸上火辣辣的,身上麻痒痒的,心里可是好生庆幸:“你不叫我滚,我也是要滚的了。好,只要我保住这条性命,终须有日和你算帐。”他只恨爹娘生少两条腿,生怕罗浩威要把他再抓回去。
罗浩威果然说道:“杨姑娘,你怎么放了他?这贼子是不能放的。”
耿电笑道:“他跑不了的,让他作法自毙,不更好么?”
杨浣青道:“罗三哥,你先走,我们去救李家兄妹。”
罗浩威无暇多问,只好先走。心里却是担忧,想道:“以他们的本领,救李家兄妹自是轻而易举。但如此一来,岂不是连累了在凉州做总管的李益寿了?虽然李益寿做金国的官,值不得为他可怜,但要是能够令他站到我们这一边来,不更好么?”
石元没命飞奔,跑出大门,立即就掏解药。不料摸遍全身,解药却不见了。这一下吓得他魂飞魄散!
原来他的解药是在杨浣青打他耳光的时候,顺手牵羊拿了去的,她的动作太快,耿电注意到了,罗浩威却没看见。
李学松兄妹在营幕里忐忑不安,翦长春也等得不耐烦了,喃喃自语道:“石元怎的还不回来?”
话犹未了,只见石元跌跌撞撞的撞入帐来,翦长春大吃一惊,喝道:“你怎么啦?”“咕冬”一声,石元跌倒地上。
翦长春连忙将他拉起,一掌按在他的背心,以内家真力,助他行气运血,这是一种给重伤的人急救的办法。此时他已经知道石元受了重伤,但却不知道他是中了他自己的“夺命神砂”的剧毒。
石元喘过口气,嘶声叫道:“翦、翦大人,救、救我!”
翦长春眉头一皱,说道:“我不是正在救你吗?快说,那个姓娄的怎么样,他是不是刺客?”原来翦长春之所以要帮他苟延残喘,主要的目的还是在于问取口供,石元受了重伤,他早已猜想得到那“姓娄”的已经走了,生怕石元一死,可就没入知道个中真相了。
石元嘴角流涎,说道:“他,他――”声音细如蚊叫,翦长春把耳朵贴到他嘴边,说道:“他怎么样?”忽觉石元身体已在逐渐僵冷,双眼渐渐阖上,再也说不出话了。原来他飞跑回来求救,毒质加速蔓延全身,见了翦长春之后,这口气一松,登时毒发而亡。
李芷芳道:“咦,这位石大人怎的变成麻子了?”原来他的脸上也嵌了许多毒砂。
翦长春怒道:“他已经死啦!”
李芷芳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定了下来,装模作佯的惊叫道:“呀,死了,翦大人,那你赶快给他验尸呀!”
翦长春又惊又恼,“啪”的一掌,茶几劈掉一角,怒声说道:“是什么人害死他的,终须我会查个水落石出。我先去抓那姓娄的,再抓刺客!”
忽听得一个人冷冷说道:“刺客就在这里,用不着你去寻找,我自己来了,现在就看你有没有本领抓我啦!”
李学松兄妹惊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这人说话的声音,可不正是耿电是谁?
说时迟,那时快。帐幕已被撕开,冲进来的不但有一个耿电,还有一个杨浣青。翦长春一声大吼,扑上前去。
他快,耿电更快,摺扇一伸,闪电般就点到他的面门,扇头所指,正是指向他额角的太阳穴。
翦长春大吃一惊:“闪电手果然名不虚传!”他的武功也确是好生了得,在这问不容发之际,一个“怀中抱月”,双掌虚抱,化解耿电这招。他这一招虽然去势较为缓慢,但劲道却是比耿电更大,高手搏斗,讲究的是攻守兼备,不同于市并流氓打架,双方为了避免两败俱伤,于是也就不约而同的迅速闪身换招了。翦长春接着一招“野马分鬃”,杨浣青唰的一剑刺到,也给他随手比解了去。
李学松兄妹做梦也想不到他们会这样突如其来,这霎那间,他们兄妹倒是不觉一片茫然,不知如何是好了。是帮他们杀掉翦长春呢?还是置身事外呢?
以耿电和杨浣青的武功,两人联手已是足以取胜,用不着他门帮忙。但他们若是置身事外,万一翦长春逃脱,岂不是识破了他们兄妹和“敌人”暗中勾结?
杨浣青不容他们兄妹说话,唰的一剑帮忙耿电杀退翦长春之后,迅即回过头来,剑锋一颤,幻出两点银星,同时袭向他门兄妹。喝道:“要命的快快束手就擒!”耿电跟着叫道:“对,他们是李益寿的子女,活捉他们,比一个死掉的翦长春还更值价!”言下之意,即是说翦长春在他们手下必死无疑,因此他们更大的目的还是在于活捉李学松兄妹了。
李学松怔了一怔,几乎忘了闪躲,李芷芳则本能的拔刀招架。杨浣青叫道:“死的活的都要!”剑如飞凤,从李学松额边削过,李学松还不觉得怎么样,旁观的李延寿已是吓得失声尖叫,瘫在地上。
李芷芳何等聪明,一听他们如此说话,己是知道他们用意。心道:“啊,原来耿大哥是为了避免牵连我的爹爹,故此他要俘虏我们!不过,我们若是马上束手就擒,只怕翦长春必然看出破绽。嗯,没奈何只好假戏真做吧。”
李学松心思不及妹妹转得这样快,但却也看出了杨浣青并非真的想要伤他,当然很快的也就恍然大悟啊。
两兄妹齐声喝道:“好大胆的小魔女,口出大言,我倒要看你有什么本领!”双刀齐出,便和杨浣青假斗起来。虽是假斗,却也斗得甚为激烈,活象真的性命相搏一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