纤纤垂着头,坐著。她的肩后缩,腰挺直着,一双手放在膝上,两条腿斜斜并拢只用脚尖轻轻地踩着地。这无疑是种非常优美、非常端淑的姿势却也是种非常辛苦的姿势。
用这种姿势坐不了多久,脖子就会酸腰也会开始疼,甚至会疼得像是要断掉。
可是她已像这样坐了将近一个时辰,连脚尖都没有移动过因为她知道窗外一直都有人在看着她。她也知道小侯爷已经进来了。
他神情仿佛有些不安,有些焦躁。他当然希望她能站起来迎接他,至少也该看他一眼,对他笑笑。她没有。他围着圆桌踱了两个圈子忽然挥了挥手。
几个垂手侍立的少女,立刻道了万福悄悄地退了出去。
小侯爷又踱了两个圈子,才在她面前停了下来,道:"你要我进来?"纤纤轻轻地点了点头。
小侯爷道"我已经进来了。"
纤纤垂着头,道:"请坐。"
小侯爷在对面坐了下来,神情却显得更不安,他本是个很镇定,很沉着的人,今天也不知为了什么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。
虽然他也知道说话可以使人安定下来,却偏偏不知道怎么说。
他希望纤纤能开口说话,纤纤又偏偏不说。
他端起茶,又放下,终于忍不住道:"你要我进来干什么?"纤纤又沉默了很久才轻轻道"刚才孙夫人告诉我,说你要我留下来。"小侯爷点点头。
纤纤道"你要我留下来做什么?"
小侯爷道:"孙大娘没有对你说?"
纤纤道"我要听你自己告诉我。"
小侯爷的脸突然有些发红,掩住嘴低低咳嗽,纤纤也没有再问,她知道男人就和狗一样,都不能逼得太紧的,她也知道什么时候该收紧手里的线,什么时候该放松。
她的头垂得更低"你……你要我做你的妾""你已有了夫人""没有。"但你还是要我做你的妾。""为什么?"他本来就是个沉默的男人,何况这些话问得本就令人很难答复。
纤纤轻轻叹了口气。道"其实你就算不说,我也明白,像我这么样一个既没有身份,又没有来历的女人,当然不能做侯门的媳妇。"小侯爷看着自己紧紧握起的手,呐呐道"可是我……""纤纤打断他的话,道"你的好意,我很感激,你救过我,我更不会忘记,就算今生已无法报答,来世……"她并没有说完这句话,突然站起来,卸下了头上的环饰,褪下了手上的镯子,甚至连脚上那双镶着明珠的鞋子都脱了下来,一样样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。
他吃惊地看着她失声道"你……,你这是做什么?"纤纤淡淡道"这些东西我不敢收下来,也不能收下来……这套衣服我暂时穿回去洗干净了之后,就会送回来。"她不再说别的,赤着脚就走了出去。
小侯爷突然跳起来,挡在门口,道:"你要走?"纤纤点点头。
小侯爷道"你为什么忽然要走?"
纤纤道"我为什么不能走?"
她沉着脸,冷冷道"我虽然是个既没有来历又没身份的女人,可是我并不贱,我情愿嫁给一个马夫做妻子,也不愿做别人的妾。"她说得截钉断铁,就像是忽然已变了一个人。小侯爷看着她,更吃惊。
她从来是一个温柔的女人,竟会忽然变得如此坚决,如此强硬。
纤纤板着脸道:"我的意思你想必已明白了,现在你能不能让我走?"小侯爷道:"不能。"
纤纤道"你想怎么样?"
小侯爷目光闪动,道"只要你答应我,我立刻就先给你十万两金子……。他的话末说完,纤纤已巴掌掴在他脸上。这也许正是他平生第一次挨别人的打,但他并没有闪避。纤纤咬着牙目中已流下泪来,嘎声道:"你以为你有金子就可买得到所有的女人……你去买吧,尽管去买一千个,一万个,但是你就算将天下所有的金子都堆起来,也休想能买得到我。"她喘息着擦干了眼泪,大声道"放我走……你究竟放不放我走?"小侯爷道"不放。"
纤纤又扬起手,一掌掴了过去,只可惜她的手已被捉住小侯爷捉任她的手凝视着她,眼睛里非但没有愤怒之色,反而充满了温柔的情意。
他凝视着她柔声道"本来我也许会让你走的,但现在却绝不会让你走了。因为我现在才知道,你是个多么难得的女人,我若让你走了,一定会后悔终生。"纤纤眨着跟,道"你……"
小侯爷道"我要你做我的妻子,我唯一的妻子。"纤纤似惊似喜,颤声道"可是我…我不配"……小侯爷道:"你若还不配,世上就没有别的女人配了。"纤纤道……"
小侯爷道"管他什么见鬼的家世,我娶的是妻子,不是家世。纤纤看着他,美丽的眼睛里又有两行泪珠沥沥流下,现在她的眼泪,正是欢喜的泪,她终于改变了自己的命运。女人对付男人的方法,据说有三百多种,她用的无疑是最正确的一种。因为她懂得应该在什么时候收紧手里的线,也懂得应该在什么时候放松。
灯燃,丁残艳慢慢地走进来,燃起了桌上的灯,才转过身来看着他们。小雷没有看她,似已永远不愿再看她一眼。丁丁躲在床角,又吓得不停地在发抖。丁残艳慢慢地走过来,盯着她,道:"你说我替他敷的药叫锄头草。"丁丁点点头,吓得已快哭起来。
丁残艳转身面对小雷道:"你相信?"
小雷拒绝回答,拒绝说话。
丁残艳缓缓道:"她说得不错,我的确不愿让你走,的确见过龙四,的确杀了那匹马,这些事她都没有说谎。"小雷冷笑。
丁残艳道:"可是锄头草……"她忽然撕开自已的衣襟,露出晶莹如玉的双肩,肩头被她自己刺伤的地方,也用棉布包扎着。
她用力扯下了这块棉布,掷在小雷面前,道:"你看看这是什么?"小雷用不着看,他已嗅到了那种奇特浓烈的药香。她自己伤口上,敷的竟也是锄头草,小雷怔住了。
丁残艳忽然长长叹了口气,喃喃道"丁丁,丁丁……"我什么地方错待了你?你……你……。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谎话?"丁丁流着泪,突然跳起来,嘶声道"不错,我是在说谎,我要破坏你,让你什么都得不到,因为我恨你。"丁残艳道:"你恨我:"丁丁道:"恨你,恨你恨得要命,恨不得你快死,越快越好……"她忽然以手掩面,痛哭着奔了出去,大叫道:"我也不要再留在这鬼地方,天天受你的气……"我就算说谎,也是你教给我的……"丁残艳没有去拦她。只是痴痴地站在那里,目中已流下泪来,小雷的脸色更苍白。
他实在想不到事情会忽然变成这样子,实在想不到那又天真、又善良的小女孩,居然也会说谎,丁残艳忽又长长叹息了一声,喃喃道"我不怪她,她这样做一定只不过是为了要离开我,离开这地方。外面的世界那么大,有哪个女孩子不想出去看看呢?"小雷忍不住道"你真的不恨她?"
丁残艳道"她还是个孩子。"
小雷道:"她却恨你"丁残艳黯然道"世上有很多事本来就是这样子的,恨你的人,你未必恨他,爱你的人,你也未必爱他…小她声音越说越低终于听不见了。小雷"不错,世上的确有很多事,都是这样子的。"他心里忽然觉得很沉重,就像是压着块千斤重的石头又过了很久,他才缓缓道:"无论如何,你总是救了我。丁残艳道:"我没有救你。小雷道"没有?丁残艳道,"救你的人。是你自己。小雷道:"可是我……,丁残艳打断了他的话,冷冷道"现在你可以走了,若是走不动,最好爬着出去。"她先走了,没有回头灯光越来越黯淡,风越来越冷。远处的流水声。仿佛就像少女的呜咽。小雷躺下去,什么都不愿再想,只是静静的等待着天明"。
天明。阳光灿烂,苍窜湛蓝。晨风中传来一阵花香泉水的香气,还有一阵阵煮熟的饭香。小雷慢慢地下了床。
他的新伤和旧伤都在疼,疼得几乎没有人能忍受,可是他不在乎。
他已学会将痛苦当做一种享受,因为只有肉体上的痛苦,才能减轻他心里的创痛。
是谁在烧饭?是她?还是丁丁?他不知道这一夜是如何度过的。对她们来说,这一夜想必也长得很。
厨房就在后面,并不远,但对小雷说来,这点路也是艰苦而漫长的,幸好他的腿上还没有伤。
他总算走到厨房的门口,冷汗已湿透了衣裳,一个人背着门站在大灶前,长裙曳地,一身白衣如雪,想不到她居然还会烧饭。
无论谁看到她站在血泊中的沉着和冷酷,绝不会想像到她会站在厨房里。
小雷扶着墙,慢慢地走进去。她当然已听到他的脚步声,但却没有回头,她是不是也拒绝跟他说话。
小雷沉默着,过了很久,忍不住问道:"丁丁呢"她没有回答。
小雷道"她还是个孩子,虽然做错了事,但谁没有做错事的时候呢?你若肯原谅她,我……。她忽然打断了他的话,冷冷道:"你在跟什么人说话?"小雷道"你。"
她忽然回过头,看着小雷,道,"你认得我?我怎么不认得你?"小雷怔住,这少妇虽然也是一身白衣,颀长苗条,但却是个很丑陋的女人,平凡而丑陋,她一只手扶着锅,一只手拿着铲子,正在盛饭,她有两只小雷长长吐出口气,勉强笑道"我好像也不认得你。"白衣少妇道"既然不认得我,来干什么?"小雷道"来找……一个人。"白衣少妇道"找谁?"
小雷道"找一个女人,一位十八九岁的姑娘。"白衣少妇冷冷地笑了笑,道:"男人要找的,好像总是十八九岁的小姑娘,这你不说我也知道,可是,她姓什么?"小雷道"好像姓丁。"
白衣少妇道:"我不姓丁。小雷道:"你……怎么会在这里的?"白衣少妇道:"这里是我的家,我不在这里在哪里?小雷愕然道:"这是你的家"白衣少妇道:"是的。"小雷道"你一直都住在这里?"
白衣少妇道:"我现在就住在这里,现在这里就是我的家。"小雷道"以前呢?"
白衣少妇统统道:"以前的事你又何必再问它?"小雷不说话了。因为他觉得这少妇说的话实在很有道理,以前的事统然已过去,又何必再问?又何必再提起?
白衣少妇回过头。盛了一大碗饭忽又问道:"你饿不饿?"小雷道:饿。"
白衣少妇道:"饿就吃饭吧。"
小雷道"谢谢。"
果子上有炒蛋、蒸肉,还有刚剥好的新鲜莴苣,拌着麻油。小雷坐下来,很快就将一大碗饭吃得于干净净。
白农少妇看着他,目中露出笑意,道:"看来你真饿了。"小雷道"所以我还想再来一碗。"
白衣少妇将自已面前的一碗饭也推给他,道:"吃吧,多吃点,吃饱了才有力气。"她忽然笑了笑,笑得很奇特,悠然接着道:"你总不至于想白吃我的饭吧。"小雷好像觉得一口饭呛在喉咙里"你该明白的。"
小雷点点头。
白衣少妇道"我看你也是有骨气的男人,混吃混喝的事,你大概不会做的。"小雷索性又将这碗饭吃了个干净,才放下筷子,问道"你要我替你做什么?"白衣少妇反问道"你会做什么?"
小雷道"我会做的事很多。"
自衣少妇道"最拿手的是什么?"
小雷看着自己摆在桌上的一双手,瞳孔似又在渐渐收缩。
白衣少妇凝视着他,缓缓道:"每个人都有一样专长的有些人的专长是琴棋书画,有些人的专长是医卜星相,也有些人的专长是杀人-你呢?"小雷又沉默了很久,才一字字道:"我的专长是挨刀。白衣少妇道"挨刀?挨刀也算是专长?"小雷谈谈道"不到十天,我已挨了七八刀,至少经验已很丰富。白衣少妇道"挨刀又有什么用?"小雷道:"有用。"
白衣少妇道"你说有什么用?"
小雷道"我吃了你的饭,你不妨来砍我一刀,这笔帐就算清。"白衣少妇笑了,道"我为什么要砍你一刀?这对我有什么好处?"白衣少妇眼珠子转了转,道:"你挨了七几刀,居然还没有死,倒也真是本事。"小雷道:"本来就是。"
白衣少妇道"会挨刀的人,想必也会杀人的。小雷道:"哦"白衣少妇忽然一拍手,道"好,你就替我杀两个人吧,我们这笔债就算清了。"她说得倒很轻松,就好像人家欠了她一个鸡蛋,她叫别人还两个鸭蛋一样。
小雷笑了,道:"这两碗饭的价钱未免太贵了?
白衣少妇道"不贵。"
小雷道:"不贵?"
白衣少妇道"我这两碗饭很特别,平常人是吃不到的。小雷道:"有什么特别?"白衣少妇道"因为饭里有些特别的东西。小雷道:"有什么?"白衣少妇道"毒药。"
她看着小雷,好像希望看到小雷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。仍小雷却连眼角都没有跳。
白衣少妇皱了皱眉,道"你不相信?"
小雷淡淡道"那两碗饭我既然已吃了下去,现在相不相信都无所谓了。"白衣少妇道"无所谓?你知不知道吃了毒药的人,是会死的。"小雷道:"知道。白衣少妇道"你想死?"
小雷道"不想。"
白衣少妇松了口气道"那么你就替我杀两个人吧,反正那两个人你又不认得,而且只有两个人,也不算多。"小雷道"的确不多。"
白衣少妇道"等他们一来,你就可以下手杀他们。小雷道"不杀。"自衣少妇变色道"不杀?为什么不杀?"
小雷道"不杀就是不杀,没有为什么。"
白衣少妇道"你知道我要你杀的人是谁?"
小雷道:"就因不知道,所以不能杀。"
白衣少妇道"你想不想知道?"
小雷道"不想,也不必。"
白衣少妇道"你若不杀他们你自己就得死。小雷忽然不说话了,慢慢地站起来,就往外走。白衣少妇道"你到哪里去?"小雷道"去等死。"
白衣少妇道"你宁死也不答应?"
小雷却连理都懒得再理她,头也不回地定了出去。
白衣少妇咬着牙,忽然跳起来,大声道:"你究竟是个人?还是头骡子?"只听小雷的声音从外面传来,只说了两个字:"骡子。"小雷躺在床上,自己觉得自己很可笑,九幽一窝蜂来寻仇时,那一战死人无数血流遍地。他没有死。血雨门下的刽子手用刀架住了他的咽喉,刀锋已割入肉里,他没有死。
五殿阎罗无一不是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,面且个个心狠手辣,那一剑明明从他身上对穿而过,他也没有死。现在他糊里糊涂地吃了人家两碗白米饭,居然就要糊里糊涂地死了。你说这是不是很可笑?他本来当然可以出手制住那白衣少妇,逼她拿出解药来。
他没有这么做,倒并不是因为他怕自己气力未复,不是她的敌手-一个人既然反正要死了,还怕什么?他没有这么样做,只石过因为他懒得去做而已。
那白衣少妇怎会到这里来的?叫他去杀的是谁?她自已究竟是谁?
小雷出没有问懒得去问,现在他无论对什么事,像都已完全没有兴趣,完全不在乎。
这种观象的确很可怕。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子的,连他自己也不太清楚。
他也懒得去想,等死的滋味好像也不错。至少是一了百了,无牵无挂。
外面在"叮叮咚咚"地敲打着,也不知在鼓什么7过了很久声音才停止。
然后门外就有人进来了,两个青衣壮汉,抬着个薄木板钉成的棺材走进来摆在他的床旁边。
原来刚才外面就是在钉棺材。这些人想得真周到,居然这后事都先替他准备好了。
青衣壮汉看了他一眼就好像在看着个死人似的忽然对他躬身一礼。
活着的人对死人好像总特别尊敬些,小雷也懒得睬他们,动也不动地睡着,倒有点像个死人。青衣壮汉走了出去,过了半晌,居然又抬了口棺材进来,放在旁边。
一个人为什么要两口棺材?小雷当然还是懒得去问他们,一口棺材也好,两口棺材也好,有棺材也好,没棺材也好他全都不在乎。
又过了半晌,那白衣少妇居然也走了进来,站在床头看着他,小雷索性闭起了眼睛。
白衣少妇道:"棺材已准备好了,是临时钉成的虽然不太考究,总比没有棺材好。"小雷不响。
白衣少妇道"不知道你能不能自己先躺进棺材里,也免得你死了后,还明人来抬你。"她盯着小雷,好像希望小雷会气得跳起来跟她拼命。谁知小雷竟真的站起来自己躺入棺材里,脸上还是全无表情,白衣少妇似也怔往了。
过了很久她才轻轻叹了口气道"我们素昧平生,想不到现在居然死在一起,大概这也叫缘份。"她自己居然也躺入另一口棺材里,小雷居然也还能忍得住不问,只不过他心里也难免奇怪。不知道她究竟在玩什么花样。
白衣少妇笔直地躺在棺材里,也闭上了眼随好像也在等死。
又过了很久,她忽又叹了口气,道:"你知不知道我在想什么?"她似已明知小雷不会开口的,所以自己接着又道"我在想,别人若看见我们两个人死在一起,说不定还会以为我们是殉情哩。"小雷终于开口了,他终于忍不佳问道:"你为什么要跟我死在一起?"衣少妇"是你害的。"
她害了别人,反说别人害她。小雷又没话说了。
白衣少妇道:"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说你害了我?"小雷道"不知道。"
白衣少妇道:"因为你若肯替我杀那两个人,我就不会死了。小雷皱了皱眉,道:"那两个人是来杀你的?"白衣少妇叹了口气,道:"不但要杀我,说不定还会将我千刀万剐,所以我不如自己先死了反倒干净些。"小雷道:"所以你才先躺进棺材。"
白衣少妇道"因为我也在等死,等他们一来,我就先死,"她笑了笑,笑得很凄凉,接着又道"就算我死了之后,他们还会把我从棺材里施出去,但我总算是死在棺材里的。"她轻描淡写几句话,就将那两个人的凶恶和残酷形容得淋漓尽致,无论谁听了她的话,都不会对那两个人再有好感。
小雷却还是冷冷道"你可以死的地方很多,为什么一定要到这里来死"白衣少妇道:"因为我本来并不想死,所以才会逃到这里来。"小雷道"为什么?"
白衣少妇又叹了口气,道"因为我本来以为这里有人会救我的。"小雷道"谁。"白衣少妇道:"丁残艳。"
小雷轻轻"哦"了一声对这名字似乎很熟悉,又像是非常陌生。白衣少妇又道"我来的时候,她已不在,所以我以为她临走交托了你。"小雷幽幽道"那你错了,我也不知道她真的会走。"他把"真"字说得特别重仿佛这个阴魂不散的女人,永远也不会放弃他离去似的。
他宁愿相信,丁残艳是真的绝望而去了,她到什么地方去了?这将永远是个谜。
不过他更相信,像丁残艳这样的女人,无论到天涯海角她都会照顾自己。因为在她心目中,除了自已之外,根本没有别人的存在。
白衣少妇突然从棺材里坐起,问道"你究竞是丁残艳的什么人?"小雷淡然道"我不是她的什么人。"
白衣少妇道"哦?那你怎么会在这里?"
小雷仍然躺着不动紧闭着眼睛如同一具尸体。不过他毕竟比死人多口气,叹出一口气,他懒得回答,也不想回答。
沉默,经过一段很长的沉默没有一点声息也没有一点动静。
小雷不用咬手指头,也知道自己还活着,因为他能听见自己的呼吸,死人是不会呼吸的。
但呼吸声是他发出的,旁边的棺材却毫无声息,难道她已经死了?小雷霍地挺身坐起探头向旁边的棺材一看,发现已是一口空棺。
小侯爷从狮子胡同走了出来,距胡同口不远,停着一辆华丽马车。他拖著沉重的脚步走近,掀帘走进车厢里面坐着个女人。就是那白衣少妇。白衣少妇迫不及待问道:"你见到龙四了?"小侯爷神色凝重,微微点了点头。马车已在穷驰,车厢颠簸得很厉害。沉默。白衣少妇偷瞥一眼小侯爷的脸色,忽道"我就在这里下车吧。"小侯爷没有阻止,白衣少妇正要掀帘跳下车,却冷不防被他一把抓住手臂,抓得很紧。
白衣少妇失声轻呼起来:"阿…"
小侯爷忿声道:"告诉我你为啥不向姓雷的下手?"白衣少妇笑了笑道"如果你真喜欢纤纤姑娘,就得让姓雷的活着,否则你将会失去她。"小侯爷断然道"我不相信"白衣少妇道"你不必相信我但你必须相信金川的话。"小侯爷不屑地道"哼,那个人我更不相信。"
他有理由不相信金川,因为吃不到葡萄的人。都说葡萄是酸的。据金川说纤纤一生只爱一个人,那就是小雷,但她却被小雷所遗弃。
所以纤纤要报复。她不惜投入小侯爷的怀抱,就是为了报复小雷的负心和绝情。但是她爱的仍然是小雷。小侯爷一向很自负,他不信凭自已的家世、相貌及武功,在纤纤的心目中比不上小雷。除了一点那,就是白衣少妇见过小雷后所说的这个人根本不重视生命。
难道小雷令纤纤倾心的就凭这一点?小侯爷绝不相信,所以他亲自去见了龙四。
也许他不该多此一举的但为了证实金川说的一切,他还是忍不住去见了龙四。现在他终于知道,一个能令龙四这样的人衷心敬服的男人,绝对值得任何一个女人全心全意地去爱他。
白衣少妇从未被男人爱过,也没有爱过任何男人,她只会杀人,不管是男是女所以她的绰号叫冷血观音。
她受小侯爷之托从龙四方面获得线索,判断骗去小雷的可能是丁残艳。果然不出所料,当她去找他的时候,发现丁残艳和丁丁已不在,只有小雷躺在床上。小雷当时睡得很熟,她原可以趁机下手的,但她没有下手。冷血观音生平杀人从不犹豫,更不会于心不忍,可是她放弃了这举手之劳的机会。
这正是小侯爷的忧虑,冷血观音尚且对小雷手下留情,足见他在纤纤心目中所占的地位了。
小侯爷从未尝过烦恼的滋昧,他现在有了烦恼。
纤纤已不再垂着头。她容光焕发,脸上带着春天般的笑容,现在她不但要改变自己的命运更要掌握别人的命运,这已是不容否认的事实。
小侯爷己在她的掌握中。
深夜。静寂的铁狮子胡同。镖局的正堂里,龙四和欧阳急在对酌,两个人的神情凝重,不知他们喝酒是为壮胆还是借酒浇愁?
几个魁梧的趟子手随侍在侧,一个个都手执武器,严阵以待,更增加了紧张而低沉的气氛。
镖局的总管褚彪急步走入,上前执礼甚恭道"总漂头,您交代的事全打点好了。"龙四微微把头一低,问道:"留下的还有多少人?"褚彪道"除了几个人的家眷,全都愿意留下。"龙四又问道:"你有没有别的话说明?"
褚彪振声道:"他们愿与总镖头共生死。"
龙四道"好"他突然站起身,眼光向各人脸上一扫,长叹道"唉I弟兄们虽是一片好意,可是我又何忍连累大家……"欧阳急猛一拳击在桌上激动道:"血雨门找上门来,大不了是一拼,今夜正好作个了断。"龙四把眉皱道"血雨门突然大举来犯,黄飞、程青、吴刚三位镇头恐怕来不及赶来,凭你我两个人,要应付今夜的局面,只怕……"他确实老了,不复再有当年的豪气。
欧阳急明白他的意思他并不是为本身掩盖,而是不忍这些忠心激耿的手下惨遭屠杀。
血雨门赶尽杀绝的作风,江湖中无人不知。欧阳急不再说话举杯一饮而尽,整个大厅陷入一片沉寂"…突然间厅外接连几声惨呼。
龙四脸色陡变,沉声道"来了一个趟子手急将文四长枪递过去,他刚接枪在手欧阳急已抄起乌梢鞭,窜出厅外。龙四急叫"欧阳……。但他欲阻不及,欧阳急已射身到了院子里。二十余名趟子手已动上了手,其中几个已躺下,却阻挡不了闯进来的两个人。
这两个人,就是阎罗伞和阎罗刀。
他们正向正堂闯来,欧阳急当阶而立,一挥乌梢长鞭直取阎罗刀面门。长鞭像条毒蛇威力无比阎罗刀抡刀横削。长鞭缠住刀身,双方较上了劲。
阎罗伞趁机进攻,抡伞向欧阳急当头打下,却被冲出的龙四挑枪拨开。
狂喝声中旁,解除了欧阳急受夹攻的威胁。
阎罗伞狂笑道"龙四,今夜你们是死定了。"
龙四心知对方绝不止两个人,他们只不过是打头阵而已,血雨门的人必在暗中伺机发动。
尤其敌暗我明。更防不胜防。龙四不怕这两个人却无法知道,尚未露面的究竟是些什么人物。他长枪一紧,直逼阎罗伞,喝道"凭你们两个还差得远,你们来了多少人干脆都请出来亮亮相吧。"阎罗伞狂声道"杀鸡用不着牛刀,你们将就点吧。"铁伞很沉重,但在他手里却如同油纸伞般轻便而且得心应手毫不吃力。
双方正展开狠拼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阴森森的狞笑,令人毛骨悚然。
笑声方落,响起个沙哑的声音道"五殿阎罗享誉武林已久,怎么愈来愈差劲了?"另一个苍劲的声音接口道"可不是上次栽了三个,剩下这两个就更不济啦。"幸好夜色朦胧阎罗伞和阎罗刀的脸红看不出。他们听了这番奚落,果然加紧攻势各尽全力进攻龙四和欧阳急。众趟子手插不上手,只好在一旁助阵,呐喊助威。
沙哑的声音又响起"别看热闹了,我们赶快结束这台戏吧。"苍劲的声音道"好你先?还是我先?"
沙哑的声音笑道"长幼有序,当然是你先请。"一声"好"方出口屋上己掠起一条黑影如同大鹏临空,从天而降。黑影尚未落地,凌空双袖齐拂,一片寒光已疾射而出。
龙四惊叫道"夺命金钱……"
但他的警告不及寒光快,惨叫声连起趟子手已倒下了十几个。血雨门中拥有两大暗器高手,南钱北沙。夺命金钱南官良果然名不虚传,这一手满天花雨的手法,钱无虚发,一出手就取了十几个趟子手的命。
龙四惊怒交加,全身血液沸腾,一枪逼开阎罗伞。直扑南宫良,大喝道"暗伤人不算本事,看枪"他这一雷霆万钧的一枪刺去,却被南富良从容不迫闪开掠身已上了屋顶。
南宫良笑道:"龙四,你真孤陋寡闻,我从来不用暗箭,只用……"龙四已怒火攻心,提枪纵身而起。不料一脚刚落上屋檐冷不防一般劲风扑面,风中夹带着一蓬铁沙。果然南钱北沙连袂而来出手的就是毒沙手魏奇。
龙四惊觉被突袭已迟,只觉整个面部一阵奇痛刺骨,人已仰面倒栽下去。
欧阳急大惊,惊呼声"四爷……"
他只顾赶去抢救龙四这分神,被阎罗刀趁机手起刀落,将他执鞭的右手齐肘砍断。
但他似乎根本毫无知觉痛楚直到举鞭要托住栽下的龙四,才惊觉已失掉条手臂独臂未能接住龙四两个一起撞倒,跌作一堆。
南钱北沙双双掠身而下,出手毫不留情,各以夺命金钱和毒沙向趟子手们展开屠杀。
阎罗刀冲向正堂,阎罗伞掠向龙四和欧阳急,正欲举伞击下,突见一条人影越墙掠入。
以一击之险,硬向阎罗伞头撞去,阎罗伞措手不及,被撞个满怀。
来势太猛,这一撞两个人都踉跄倒退,使阎罗伞尚未看清对方已猜到了他是谁,像这样不要命的人,阎罗伞生平只见过一个,那就是小雷。
一点也不错,这个人就是小雷,他撞开了阎罗伞,跟着就欺身抢进两大步出手如电地扣位对方手腕、阎罗伞纵身闪开,道:"他就是龙五。"南官良和魏奇立刻回身,跟阎罗伞恰好成"品"宇形地位,把小雷包围在中间"阎罗伞一见他们蓄势待发,顿觉胆大气壮,精神一振,狂笑道"龙五,你能赶来太好了,免得我们再去找你。"小雷已瞥见龙四和欧阳急两个都已重伤在地不起,一时心如刀割,但无暇抢救他们,强敌当前,他除了拼命之外,已没有其他选择。好在这条命早就不属于他自已的,能为龙四拼命而死,总比糊里糊涂吃了两碗饭死在那白衣少妇手里值得些,生命是最可贵的一个人既不怕死,世界上就没有任何事更值得怕的了"小雷淡然一笑道"不错,也许我来迟了一步,但我毕竟赶来"阎罗令并不动手,向南宫良和魏奇一施眼色突然退后道:"二位,这小子交给你们啦。"魏奇沙哑着嗓门道"南宫兄,这次该兄弟抢个光了吧?"南宫良笑道"好"魏奇的肩膀刚一动,还未出手,却突发一声惨叫。双手掩面倒地,满地乱滚,哀叫如号"我的眼睛…。中这突如其米的骡变使南宫良和阎罗伞大吃惊,相顾愕然。就在他们惊魂末定时,墙头上出现了一个人。夜色朦胧这人一身自衣竟是那白衣少妇冷血观音。南富良惊声道"来的可是冷血观音?"冷血观音冷冷地道"你的眼力总算还不错,没有把我当成丁残艳。"江湖最难惹的两个女人就是冷血观音和丁残艳,而她们两个都喜欢穿白衣。
小雷第一次看到冷血观音的背影就曾把她误认作是丁残艳"南富良对这女人似有些顾忌。但仍然忍不住忿声道我们跟你向来井水不犯河水,你为什么向魏奇下这毒手?"冷血观音掠下墙头手指小雷道"可是你们犯了他。"南宫良道"这与你何干?"冷血观音冷呼声道:"关系可大着呐。"
小雷并不领她的情,甚至不敢领这种女人的情,他遇上个丁残艳,就已头疼万分,绝不愿再遇上第二个丁残艳。
小雷禁不住叹道"唉,你怎么也是阴魂不散……"阎罗伞早已按撩不住,趁着冷血观音正在答话,稍一分神的机会突然出其不意向她抡伞攻去。冷血观音动都未动,纤指轻弹两道寒芒疾射而出。
阎罗伞这柄铁伞,专破各门各派暗器,没想到今夜遇上冷血观音竞使他成了英雄无用武之地。这只怪他求功心切,企图趁其不备,等他惊觉两道寒光射到眼前,根本已无法闪避只听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,也像魏奇一样,倒在地上乱滚,哀号不已。
阎罗刀正好种出正堂见状大吃一惊,怒喝道:"南宫兄你是来看热闹的?"喝声中他已挥刀扑向冷血观音。但这次不容冷血观音出手,小雷已抢先发动,迎面扑来的阎罗刀,刀光霍霍,声势夺人,却吓阻不了小雷的扑势。
小雷虽不重视生命,但也不愿用血肉之躯去挨刀。他闪开来势汹汹的一刀,一转身,双臀齐张将阎罗刀整个身体紧紧抱住这不像是高手过招,简直是两个莽汉打架。
可是小雷的双臂如同铁锹愈收愈紧,使阎罗刀被勒得几乎透不过气来。
南宫良蠢蠢欲动,偷眼一瞥冷血观音,终于迟迟不敢贸然出手,小雷双臂继续收紧,阎罗刀已满脸胀得通红青筋直冒,却无法挣脱……
就在这时候墙头上又出现十几个人,冷血观音回头一看暗吃一惊,像她这种女煞星,居然出有吃惊的时候这倒是很难得的事。夜色虽朦胧她的眼力却厉害眼就认出,这些身穿骷髅装的人全是血雨门的随身侍卫。他们的打扮确实怪异,黑色紧身衣上画成整个副白骨戴着骷髅面罩,乍看之下,就是具具从坟墓里爬出的骷髅令人看了不寒面栗毛发悚然,想不到血雨门令主司徒令,今夜竞亲自出马,南宫良趁她吃惊分神突然双袖齐拂,十二枚夺命金钱疾射而出。冷血观音警觉己欲避不及,千钩一发之下,小雷突将阔罗刀的身体抛来,及时做了她的挡箭牌,十二枚夺命金钱,全部打在阎罗刀身上,他已被勒得几乎昏厥,所以毫无痛苦,也未发出惨叫,就摔在地上气绝身亡,这种死法倒也痛快。
冷血观音惊魂未定,两眼逼视南富良,冷森森地通"你可懂得礼尚往来吗"南宫良心头一寒,从头顶直凉到脚跟。
他强自发出声苦笑,正要情急滋呼,来个孤注一掷忽听墙头上有人问道"姓雷的死了没有?"小雷接口道"我还活着。"
墙头上的人道:"南宫良,门主有令,放他一马。"南宫良正中下怀趁机下台,急向冷血观音双手一拱,道:"那我就不奉陪了。"说完他已掠身而起射向墙头。
冷血观音疾喝一声"没那么简单。"
喝声中她已扬手射出几枚毒针,南宫良情知不妙,可惜末及凌空拧身闪避,几枚毒针已悉数射在他身上,惨呼一声身形直坠翻跌出了墙外。
冷血观音以为墙头上那十几人必然群起而攻,急忙严阵以待。出乎她意料之外,那些人竟不顾而去。
铁狮子胡同外,黑暗处站着两个人,他们保持着沉默。
十几个穿骷髅衣的人奔出直到走近他们,其中一个上前执礼甚恭地道:"回禀门主,姓雷的还活着。"黑暗中的两个人,竞有一个是司徒令。司徒令笑道:"好这笔买卖成交了。"黑暗中另一人道"三日之内,我派人把玉如意奉上就是。"司被令道"一言为定。"
他也不问自已的人死活,便带着那批手下扬长而去。黑暗中留下另一人仍在等待着。
胡同里终于奔出了冷血观音,他立刻迎出迫不及待问道:姓雷的真没死?"冷血观音道"他死不了的,可是我不明白。司徒令怎会被你说服的?"那人轻描淡写地道"我们作了笔交易。"
冷血观音诧然道"什么交易?"
那人道"用我家传之宝玉如意交换姓雷的条命。"冷血观音道:"哦?这代价也未免太大了,恐怕他自已也不相信他的命有这样值钱。"那人断然道"在我却值得。"
黑暗中驶出一辆华丽马车,二人登车疾驶而去。夜,更深沉,更静寂了。
夜己更深沉。镖局里横七竖八,躺着二三十具尸体,活着的人已没有几个。
龙四已是半死不活,只剩下奄奄一息。
欧阳急断了条手臂但他毕竟保全了生命,并且已勉强支撑着坐了起来。
小雷蹲在龙四身穷热泪盈眶道:"我来迟了,我来迟了。龙四气若游丝但脸上露出满意的笑意,道"你毕竟来了,我已心满意足。"小雷恨道:"我应该早一天赶来的哪怕是早一个时辰"…"龙四凄然苦笑道"好兄弟只要你有来找我的心意,就算我死后你才来,仍然是来了……我们是好兄弟吗?"小雷点头道:"是的,是的你是龙四,我是龙五……"龙四大笑道"对我们是好兄弟,哈哈……"笑声渐渐衰弱,终于嘎然而止。
龙四死了,他死得心安理得,脸上露出欣慰满足的笑容。
小雷情不自禁,抚尸失声痛哭"哥……欧阳急不愧是条硬汉,他没流一滴泪平静地道:"雷老弟,四爷跟你结交一场,总算没有看错人,死也可以瞑目了。"小雷哭声突止问道"他们是血雨门的人?"欧阳急点点头,没有说话。
小雷激动道"好,我会去找他们的。"
欧阳急慌忙道"你不必去找他们,四爷等了你好些天希望你能快点来,就是要告诉你一个人……"小雷急问道"谁?是纤纤吗?"
欧阳急摇摇头道"那个人曾经来打听过你,另外还有个女人也来打听过,就是刚才那个穿白衣的女人?"小雷道"她?"欧阳急道"四爷希望你去见的不是她。"
小雷追问道"究竟是谁呢?"
欧阳急道"小侯爷。"
小雷茫然道"哦!他为什么要我去见那个人?"
欧阳急又摇摇头。他只记得小侯爷来访龙四,临走时曾叮嘱:"姓雷的如果来了,务必要他去见我。"小侯爷究竟为什么要见小雷,连龙四也不知道,欧阳急就更不清楚了。
但是他们都知道,小侯爷是个值得交的朋友,却不易结交得上。
世界上最难能可贵的,不是爱情,而是友情――真挚的友情。
真正的朋友不多,只要能交上一两个,也就死而无憾了,所以龙四交上小雷,他已心满意足。他要小雷去见小侯爷,也许认为他们可以结交成朋友吧。
小雷怀着无比沉痛的心情,帮着欧阳急料理镖局的善后,他们两人成了朋友,欧阳急忽然想起一个问题,那就是那天夜里司徒令为什么突然下令收兵,放了小雷-条生路?小雷也想不出答案。这两天他心情太坏,并不急于去见小侯爷。
可是小侯爷派人送来了帖子,邀请小雷赴王府一叙,小雷拿不定主意征询欧阳急的意见。
欧阳急自告奋勇道"我陪你去。"
小雷无法拒绝。他虽不愿去巴结小侯爷,但龙四爷希望他去见见这个人,他就不得不去。
二人相偕来到王府,小侯爷闻报立刻亲自出迎。
小雷对小侯爷的第一印象是这个人并没有架子,在他的想像中小侯爷一定是趾高气扬目中无人的花花公子,结果他的判断错了。
小侯爷对他敬若上宾。特地准备丰盛的酒莱,殷切招待他们。
酒过三巡,小侯爷忽道:小弟明天成婚,二位能赏光吗?"小雷跟欧阳急交换一下眼色,道"我今夜就要走了。"小侯爷道"不能多留一二日?"
小雷摇摇头,欧阳急代为补充道:"他急于去找寻一个小侯爷笑问"一两天也不能耽搁?小雷又摇摇头。欧阳急道:"如果知道下落。他一两个时辰也不愿耽搁的。"小侯爷道"既然尚不知道下落,耽搁一天又有何妨,雷兄若不嫌弃,务必赏光,明天喝过小弟喜酒再走。"小雷在盛情难却下,勉强答应了。小侯爷不动声色,但心里在笑,这是一个重大的决定。他明知这不是明智之举,甚至会弄巧成拙,却必须接受这重大的考验。因为他很自负,更需要证明一件事,证明纤纤将永远真正属于他。王府一早就开始张灯结彩忙碌起来,里里外外一片喜气洋洋。纤纤又垂着头了。她不知是心情过于兴奋,还是心事重重,她终于改变了自己的命运,如愿以偿,使梦想成为事实。今天,即将成为小侯爷的妻子,但是她的心情仍然很矛盾。金川说的不错,她一生只爱一个人那就是小雷。小侯爷默默地注视她片刻。始轻唤一声"纤纤"纤纤微觉一惊,抬头微笑道:"你什么时候进来的?"小侯爷伸手按在她香肩上,笑问:"纤纤,你在想什么?是想那个姓雷的?"纤纤神色微变,暖声道:"我已经告诉过你,早就忘掉了这么个人。"小侯爷道"真的?"
纤纤断然道"如果我没有这个决心,就不会把一切告诉你小侯爷笑道"我相信你。不过,假使有一天你再见到他呢?"纤纤恨声道"我这一辈子也不愿再见到他。"
小侯爷追问"如果见到了呢?"
纤纤毫不犹豫道"我就当不认识他。"
小侯爷满意地笑了,这是从他心里发出的。
纤纤忽问"你为什么突然问我这个问题?"
小侯爷置之一笑道"也许我是心血来潮吧。"纤纤嫣然一笑又垂下了头。
华灯初上。侯爷半年前奉旨出京携眷同行,现在小侯爷是一家之主。
他等不及双亲回来,就急于成婚,自有他不得已的苦衷。好在他是独生子,无论怎样做事后都可以获得双亲的谅解,今天他没有请任何诸亲好友,请的都是些武林高手、江湖人物这些人是今天才临时接到请贴,纷纷赶来道贺的。
小侯爷广结江湖人物,就像有些人喜欢赌博、酗酒、好色一样,是种嗜好。小雷从不失信,他答应过小侯爷要来的,所以他来了。
欧阳急没有来因为他是有名气的镖头,不愿在江湖人物面前丢脸,看到他突然变成了独臂将军。
贺客已到了很多,气氛很热闹,小雷不认识他们也不愿跟这些;江湖人物打交道,他只是坐在那里等喝酒。喝完就定。小侯爷忙着招呼客人,似乎未发现小雷已经来了。
忽然有个丫环来到小雷面前,道"小侯爷请你到后院来一下,他要单独见你。"小雷点点头跟着丫环来到后院。
丫环带他到厢房,道:"雷公子请里边稍候,小侯爷立刻就来。"小雷迳自走进房,发现这竟是洞房,牙床上坐着新娘打扮的女人,垂着头。
他暗自一怔,正待退出房,那女人忽然抬起来,她尚未垂放下面布。
这张脸,小雷太熟悉了,作梦也不会忘记――这是纤纤的脸。纤纤更认得,站在那里发楞的就是小雷。他们同时怔住了。
小雷突然冲向前激动地叫道:"纤纤……。纤纤只迸出个一个字"你……"她又垂下了头,泪珠涔涔而下,一声轻咳惊动了他们,两个人不约而同向房门口看去,走进来的是小侯爷。小侯爷的脸上毫无表情道:"你要找的人是她吗?"小雷没有说话,他不知该说什么,纤纤把头垂得更低了。
小侯爷又道:"现在你见到她了,你有什么要对她说的?"小雷摇摇头。仍然无话可说。
他转身要走,纤纤突然叫道:"小侯爷,你为什么带他来见我?"小侯爷道"我必须证实一件事,那就是你见到他之后会不会改变主意。"纤纤断然道:"我对他的心早巳死了。"
小侯爷眼光盯着她道"他呢?"
纤纤恨恨道"他的心里根本没有我。"
小雷用力咬着自已的下唇,痛不在嘴唇上,而是在心里。他仍然一言不发,保持着缄默。
小侯爷眼光转向他道"你可以走了。"
小雷点点头,没有说话,向房外走去。
纤纤突然站起来,情不自禁地叫道:"雷……。我要问你一句话。"小雷站住了,没有回身。
纤纤冲到他身后,道"你为什么找我?"
小雷终于说话了"我只要告诉你那晚你若不走,就会像我全家一样被赶尽杀绝。"纤纤惊道:"你说什么?"
小雷道"你只问我一句话,我已经回答了,其他的又何必再问……"他刚举步,小侯爷忽道"你急于要找到她,就为了要告诉她这两句话?小雷点点头。小侯爷道:"不见得吧,如果她今晚不是跟我成亲,你找到了她呢?"小雷道:"我还是告诉她,同样是这两句话。"小侯爷道:"哦?你说全家被赶尽杀绝,为什么你还活着?"小雷道:"也好我活着,就是为了找她,告诉她这两句话。"小侯爷突然大笑道"这只怪你交错了朋友,如果我比金川先认识你,也许我们会成为朋友的。"小雷道:我只有一个朋友,但他已经死了,以后我也不会再交任何朋友,所以不必耽心再交错朋友。"小侯爷问道:"你的朋友是龙四?"小雷点点头,眼眶里有泪光。
小侯爷笑了笑道:"除了他之外,难道救你命的人也不算朋友?"小雷道:"我的命不值钱,而且早已不属于我自已。小侯爷道:"不值钱?早知道我就不必忍痛牺牲一件家传至宝,白白便宜司徒令了。"小雷回过身来,诧然道"你说什么?"
小侯爷道"告诉你吧,那夜血雨门到镖局找龙四寻仇,是我用一件玉如意,向司徒今交换你这条命的。"小雷沮然苦笑道"奇怪,我自己并不太想活着,为什么偏有些人不让我死?"纤纤忿声道:"那你就去死吧。"
小雷没有说话,转身走了出去。他原想找到纤纤,说明那晚故意气走她的苦心,但现在似已没有这个必要。走过长廊,小侯爷突然急步跟来,他站住了。
小侯爷手按住他肩上,问道:"你就这样一走了之?"小雷道"嗯。"小侯爷道:"可是你的命既不值钱,我就不必拿玉如意去交换了。"小雷强自一笑道"你本来就不必的!"小侯爷冷哼了一声,道:"好在玉如意还没送走,但我不能失信于司徒令,所以只好把你这条命交还给他。"小雷道"这个不用你操心,我自己会送去的。"小侯爷冷冷一笑,突然从袖管甩袖出一柄精致的匕首,猛地刺向小雷后腰,小雷一闪身,刀锋滑问腰旁,连衣带肉划破一道血口。
他一把捉住小侯爷的手腕,忽道:"你……"
小侯爷的手被捉住,无法刺出第二刀,急点对方胸前三大要穴,出手既狠又快,毫不留情。
小雷从容化解,错步纵开,越过栏杆掠入院中。
小侯爷毫不放松,跟着掠入院中喝道:"姓雷的,听说你不怕死,为什么要逃?"小雷道"因为我不想死在你手里也不想杀你。"小侯爷逼近两大步,笑道"哦?你不想杀我?"
小雷道:"我已经做过件错事,不能再错一次。"小侯爷道"哦?你指的是对纤纤?"
小雷没有回答。
小侯爷满脸杀机道"那么我告诉你,我不能让你活着,也是为了她。"小雷露出怀疑的神色:"真的?"
小侯爷道"今晚我安排你们见面。就是为证实这一点,现在我已知道,你若活着,她的心就不会死。"小雷沉思一下道:"如果我死了?"
小侯爷道"她才会真正属于我。"
小雷问道:"你呢?"
小侯爷道"我会全心全意地爱她。"
小雷毫不犹豫道:"好,你动手吧。"
小侯爷突然欺身逼近,出手如电驰般刺去。他以为对方必然闪避,那就正好当胸刀刺个正着。不料小雷竟动也不动,这刀刺在他胸前左边,整个刀身戮入,只剩了刀柄但他仍然一动也不功。小侯爷用劲拔,鲜血随着刀身像喷泉战般出,小雷还是没有动。
小侯爷要刺第二刀,却被对方漠然的神情惊愕使了,"你真的不怕死"小雷淡然道:"我能活到今天。已经是奇迹。"小侯爷第二刀巳出手,刀尖正刺人小雷胸膛,突闻一声凄呼:、不要杀他……小侯爷骤然使手,刀尖仍留在小雷胸膛。
纤纤飞奔面来,泪痕满面,叫道:"小侯爷,请你放他走吧。小侯爷股上没有表情"你不愿他死?"
纤纤道"我把一切都告诉了你,但……但我隐瞒了一件事……小侯爷问道"什么事?"纤纤垂下头,犹豫片刻,抬起头,似乎突然下了决心,鼓起勇气道:"我。…我已有了身孕……"小侯爷瞥了小雷一眼"是他的?"
纤纤点点头,又把头垂了下去。
小侯爷全身感到一震,但他脸上仍然没有表情,淡然一笑道"你早就该告诉我,为什么现在才说?"纤纤沮然道:"我,我怕你会嫌弃我……"
小侯爷追问道"现在你又为什么要告诉我?"
纤纤垂首无语。
小侯爷激动地叫道"现在你不在乎了?"纤纤突然掩面痛哭失声。
小侯爷气馁了。收回刀首,道"我明白了,我应该相信金川的话……"金川说纤纤一生只爱过一个人,那就是小雷,但她却被小雷所遗弃。
所以纤纤要报复,她不惜投入小侯爷的怀抱,就是为了报复小雷的负心和绝情,但是,她爱的仍然是小雷,小侯爷始终不相信,现在他终于相信。
他深深一叹,忽然道"你把纤纤带走吧。"
小雷望着纤纤道:"我已经没有这个权利……"纤纤抬起头道:"可是我有权利要问个明白,你究竞为什么要那样对我?"小侯爷接口道"我相信他一定有很好的理由,但我没有知道的必要,让他以后向你解释吧。"纤纤和小雷相对无言。
小侯爷又道:"你们走吧,最好从后门出去。"小雷不置可否,望望纤纤,突然转身走向后门,纤纤以迟疑的眼光看着小侯爷,小侯爷笑笑。
纤纤终于跟着小雷,向后门走去。小侯爷目送着他们走出后门,站在那里发楞。
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"你终于相信了?"小侯爷没有回头平静地道:"我相信了。"
女人道"你让他走了,今晚的场面……。小侯爷道"喜事照办。"女人道"可是新娘……"
小侯爷回过身来道:"你"身后站的是冷血观音。
她惊容道"我?"
小侯爷,反正大家都不知道新娘是谁?难道你不同意?"冷血观音受宠若惊道"可是我,我……"
小侯爷大笑道"你嫌自己丑?哈哈,我要娶的妻子,如果不是最完美的,就要是最丑的。"冷血观音的脸红了,她生平没有脸红过,即使是杀人的时候。
现在她脸红了。她的脸绽开了笑容。
无论她的脸有多丑,但在这一瞬间,在小侯爷眼里她是美的――
(全书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