杨过叹道:“现在我义父死了,师祖和孙婆婆死了,重阳祖师和祖师婆婆都死了,什么怨仇,什么恩爱,大限一到,都被老天爷一笔勾销。倒是我师祖最看得破,始终不肯说我义父的姓名……”突然大叫:“啊,原来如此!”
小龙女问道:“你想起了什么?”杨过道:“我义父被师祖点了穴道,不是李莫愁解的,其实当时师祖没有点中!”小龙女道:“没有点中?不会的。师父的点穴手断高明得很。 ”杨过道:“我义父有一门天下独二的奇妙武功,全身经脉能够逆行。经脉一逆,所有穴道尽皆移位,点中了也变成点不中。”小龙女道:“有这等怪事?”
杨过道:“我试给你瞧瞧。”说着站起身来,双手撑地,头下脚上,的溜溜转了几个圈子,吐纳了几口,突然跃起,将顶门对准床前石桌的尖角上撞去。小龙女惊呼:“啊哟!小心!”只见他头顶心“百会穴”已对着石桌尖角重重一撞。“百会穴”正当脑顶正中,自前发际至后发际纵画一线,自左耳尖至右耳尖横画一线,两线交叉之点即为该穴所在。此穴乃太阳穴和督脉所交,医家比为天上北极星,所谓“百会应天,璇玑(胸口)应人,涌泉(足底)应地”,是谓“三才大穴”,最是要紧不过。那知杨过以此大穴对准了桌角碰撞,竟然无碍,翻身直立,笑道:“你瞧,经络逆行,百穴移了位啦!”小龙女啧啧称奇,道:“真是古怪,亏他想得出来!”
杨过这么一撞,虽未损伤穴道,但使力大了,脑中也不免有些昏昏沉沉,迷糊之间,似乎突然想到了一件重要之事,到底是什么事,却又说不上来。小龙女见他怔怔的发呆,笑道:“傻小子,轻轻的试一下也就是了,谁教你撞的砰砰山响,有些痛么?”杨过不答,摇手叫她不要说话,全神贯注的凝想,但脑海中只觉有个模糊的影子摇来晃去,隐隐约约的始终瞧不清楚,似乎要追忆一件往事,又象是突然新发现了什么,恨不得从脑中伸出一只手来,将那影子抓住,放在眼前,细细的瞧个明白。
他想了一会,不得要领,却又舍不得不想,双手抓头,甚是苦恼,道:“龙儿,我想到了一件极要紧的事儿,却不知是什么。你知道么?”一人思路混杂,有如乱丝,自己理不清头绪,却去询问旁人,此事本来不合情理,但他二人长期共处,心意相通,对方的心思平时常可猜到十之八九。小龙女道:“这事十分要紧?”杨过道:“是啊。”小龙女道:“是不是和我伤势有关呢?”杨过喜道:“不错,不错!那是什么事?我想到了什么事?”
小龙女微笑道:“你刚才在说你义父欧阳锋,说他能逆行经脉,这和我伤势有什么关系?我又不是他打伤的……”杨过突然跃起,高声大叫:“是了!”
这“是了”两字,声宏音亮,古墓中一间间石室凡是室门未关的,尽皆隐隐发出回音, “是了,是了……”之声不绝。杨过一把抓住小龙女的右臂,叫道:“你有救了!你有救了!我有救了!我有救了!”大叫几声,不禁喜极而泣,再也说不下去。小龙女见他这般兴奋,也染到了他的喜悦之情,坐起身来。
杨过道:“龙儿,你听我说,现下你受了重伤,不能运转本门的玉女心功,以致伤势难愈。但你可以逆行经脉疗伤,寒玉床正是绝妙的补助。”小龙女若有所悟,喃喃的道:“逆行经脉……寒玉床……”杨过喜道:“你说这不是天缘么?你倒练玉女心经,那便成了!刚好有寒玉床。”小龙女迷迷惘惘的道:“我还是不明白。”杨过道:“玉女心经顺行乃至阴,逆行即为纯阳。我说到义父的经脉逆行之法,隐隐约约便觉你的伤势有救,只是如何疗伤,却摸不着半点头脑,后来想到重阳祖师信中提及的寒玉,这才豁然而悟。”小龙女道:“ 难道祖师婆婆以寒玉疗伤,她也是逆行经脉么?”杨过道:“那倒不见得,这经脉逆行之法,祖师婆婆一定不会。但我猜想她必是为阴柔内力所伤,与你所受的刚阳之力恰恰相反。” 小龙女含笑点头,喜悦之情,充塞胸臆。
杨过道:“事不宜迟,咱们这便起手。”去柴房搬了几大捆木柴,在石室角落里点了起来,然后将最初步的经脉逆行之法传授小龙女,扶着她坐上寒玉床。他自行坐在火堆之旁,伸出左手,和小龙女右掌对按,说道:“我引导这里的热气强冲你各处穴道,你勉力使内息逆行,冲开一处穴道便是一处,待热气回到寒玉床上,伤势便减了一分。”小龙女笑道:“ 我也得似你这般倒过来打转么?”杨过道:“那倒不用。倒转身子逆行经脉,穴道易位,临敌时十分有用。咱们慢慢疗伤,还是坐着的好。”
小龙女伸手握住他左掌,微笑道:“那位郭姑娘还不算太坏,没斩断你两条手臂。”两人经历了适才这番生死系于一线的时刻,于断臂之事已视同等闲,小龙女竟拿此事说笑。杨过也笑道:“要是我双臂齐断,还有两只脚呢。只是用脚底板助你行功,臭哄哄的未免不雅。”小龙女嗤的一笑,当下默默记诵经脉逆行之法,过了一会,说道:“行了!”
杨过见火势渐旺,潜引内息,正要起始行功,突然叫道:“啊哟!险些误了大事!”小龙女道:“怎么?”杨过指着睡在床脚边的郭襄道:“咱们练到紧要关头,要是这小鬼头突然叫嚷起来,岂不糟糕!”小龙女低声道:“好险!”修道人练功,最忌外魔扰乱心神。当年小龙女和杨过共练玉女心经,被尹志平及赵志敬无意中撞见,小龙女惊怒之下险些呕血身亡。其时她身子安健尚且如此,今日重伤之下,如何能容得半点惊扰?
杨过调了小半碗蜜浆,抱起郭襄喂饱了,将她放到远处一间石室之中,关上两道室门,便是她大声哭叫,也再不会听到,这才回到寒玉床边,说道:“你全身三十六处大穴尽数冲开,我瞧快则十日,慢须半月。本来这么多的时日之中,免不了有外物分心,但这古墓与尘世隔绝,当真是天下最好不过之地,便是最幽静的荒山穷谷,也总会有清风明月、鸟语花香扰人心神。”小龙女微微一笑,道:“我这伤是全真道人打的,但全真教的祖师爷造了墓室、备了寒玉床,供我安安静静的休息,回复安康,他们的功罪也足以相抵了。”杨过道:“ 那金轮法王呢?咱们可饶他不得。”
小龙女叹道:“只要我能活着,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么?”杨过握住了她手,柔声道: “你说得是。这次你伤好了,咱们永远不再跟人动手。老天爷待咱们这么好!唉。”小龙女低声的道:“咱们到南方去,种几亩田,养些小鸡小鸭……”她出了一会神,突觉掌心一股热力传了过来,心中一凛,当即依杨过所传的经脉逆行之法用起功来。
这经脉逆行和寒玉床相辅相成的疗伤怪法,果然大有功效。当年一灯大师以一阳指神功替黄蓉打通周身穴道,治愈重伤,道理原是一般,只是使一阳指疗伤内力耗损极大,见功却是甚快,杨过这怪法子却不免多费时日。再者,即令是丝毫不会武功的婴儿受了重伤,精通一阳指神功之人也能以本身浑厚内力助其打通玄关,起死回生。但小龙女如无深湛的内功根基,而所学与杨过又非同一门派,纵然欧阳锋复生,黄药师亲至,施治者和受治者的精微内息不能丝丝合拍,也绝不能一一冲破逆通经脉的无数难关。
杨过除一日三次给郭襄喂蜜及煮瓜为食之外,极少离开小龙女身边,遇到逆冲大穴,有时一连四五个时辰两人手掌不能分离。当时郭靖受伤,黄蓉以七日七夜之功助他疗伤,小龙女体质既远不如郭靖壮健,受的伤又倍重之,却不若郭靖当年疗伤牛家村时那般敌友纷至,干扰层出不穷。
那日黄蓉在林外以兰花拂穴手制住李莫愁,遍寻女儿郭襄不见,自是大为忧急,出得林来,向李莫愁喝问:“你使什么诡计,将我女儿藏到那里去啦?”李莫愁奇道:“那小姑娘不是好好的在棘藤中么?”黄蓉急得几乎要哭了出来,摇头道:“不见了。”李莫愁抚养郭襄多日,对她极是喜爱,突然听得失踪,心下一怔,冲口说道:“不是杨过,便是金轮法王。”黄蓉问道:“怎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