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莫愁师徒转过身来,只见一头大牯牛急奔入门,那牛右角上缚了一柄单刀,左角上缚著一丛烧得正旺的柴火,眼见冲来的势道极是威猛,李莫愁当即闪身在旁,但见牯牛在屋中打了个圈子,转身又奔了出去。牯牛进来时横冲直撞,出去时也是发足狂奔,转眼间已奔出数丈之外。李莫愁望著牯牛後影,初时微感诧异,随即心念一动:“是谁在牛角上缚上柴火尖刀?”转过身来,师徒俩同声惊呼,躺在桌上的陆无双已影踪不见。
洪凌波在破屋前後找了一遍,跃上屋顶。李莫愁料定是那牯牛作怪,当即追出屋去。黑暗中但见牛角上火光闪耀,已穿入了前面树林。她在火光照映下见牛背上无人,看来陆无双并非乘牛逃走,转念一想:“是了,定是有人在外接应,赶这怪牛来分我之心,乘乱救了她去。”但一时之间不知向何方追去才是,当下脚步加快,片刻间已追上牯牛,纵身跃上牛背,却瞧不出甚麽端倪,立即踪下,在牛臀上踢了一脚,撮口低啸,与洪凌波通了讯号,一个自北至南,一个从西到东的追去。
这牯牛自然是杨过赶进屋去的。他听到李莫愁师徒的声音,当即溜出後门,站在窗外偷听,只一句话,便知李莫愁是要来取陆无双性命,灵机一动,奔到牯牛之旁,将陆无双那柄给铁鞭砸落在地的单刀拾起,再拾了几根枯柴,分别缚上牛角,取火燃著了柴枝,伏在牛腹之下,手脚抱住牛身,驱牛冲进屋去,一把抱起陆无双,仍是藏在牛腹底下逃出屋来。他行动迅捷,兼之那牯牛模样古怪,饶是李莫愁精明,事出不意,却也没瞧出破绽。待得她追上牯牛,杨过早已抱著陆无双跃入长草中躲起。
这一番颠动,陆无双早痛得死去活来,於杨过□样相救、怎样抱著她藏身在牛腹之下、怎样跃入草丛,她都是迷糊不清,过了好一阵,神智稍复,“啊”的一声叫了出来。杨过忙按住她口,在她耳边低声道:“别作声!”只听脚步声响,洪凌波道:“咦,怎地一霎眼就不见了人?”远处李莫愁道:“咱们走罢。这小贱人定是逃得远了。”但听洪凌波的脚步声渐渐远去。陆无双极是气闷,又待呼痛,杨过仍是按住她嘴不放。
陆无双微微一挣,发觉被他搂在怀内,又羞又急,正想出手打去。杨过在她耳边低声道:“别上当,你师父在骗你。”这句话刚说完,果然听得李莫愁道:“当真不在此处。”说话声音极近,几乎就在二人身旁。陆无双吃了一惊,心道:“若不是傻蛋见机,这番可没命了!”原来李莫愁疑心她就藏在附近,口中说走,其实是施展轻功,悄没声的掩了过来。陆无双险些中计。
杨过侧耳静听,这次她师徒俩才当真走了,松开按在陆无双嘴上的手,笑道:“好啦,不用怕啦。”陆无双道:“放开我。”杨过轻轻将她平放草地,说道:“我立时给你接好断骨,咱们须得赶快离开此地,待得天明,可就脱不了身啦。”陆无双点了点头。杨过怕她接骨时挣扎叫痛,惊动李莫愁师徒,当即点了她的麻软穴,伸手去解她衣上扣子,说道:“千万别作声。”
解开外衣後,露出一件月白色内衣,内衣之下是个杏黄色肚兜。杨过不敢再解,目光上移,但见陆无双秀眉双蹙,紧紧闭著双眼,又羞又怕,浑不似一向的蛮横模样。杨过情窦初开,闻到她一阵阵处女体上的芳香,一颗心不自禁的怦怦而跳。陆无双睁开眼来,轻轻的道:“你给我治罢!”说了这句话,又即闭眼,侧过头去。杨过双手微微发颤,解开她的肚兜,看到她乳酪一般的胸脯,怎麽也不敢用手触摸。
陆无双等了良久,但觉微风吹在自己赤裸的胸上,颇有寒意,转头睁眼,却见杨过正自痴痴的瞪视,怒道:“你……你瞧……瞧……甚麽?”杨过一惊,伸手去摸她肋骨,一碰到她滑如凝脂的皮肤,身似电震,有如碰到炭火一般,立即缩手。陆无双道:“快闭上眼睛,你再瞧我一眼,我……我……”说到此处,眼泪流了下来。
杨过忙道:“是,是。我不看了。你……你别哭。”果真闭上眼睛,伸手摸到她断了的两根肋骨,将断骨仔细对准,忙拉她肚兜遮住她胸脯,心神略定,於是折了四根树枝,两根放在她胸前,两根放在背後,用树皮牢牢绑住,使断骨不致移位,这才又扣好她□衣与外衣的扣子,松了她的穴道。
陆无双睁开眼来,但见月光□在杨过脸上,双颊绯红,神态忸怩,正自偷看她的脸色,与她目光一碰,急忙转过头去。此时她断骨对正,虽然仍是疼痛,但比之适才断骨相互锉轧时的剧痛已大为缓和,心想:“这傻蛋倒真有点本事。”她此时自已看出杨过实非常人,更不是傻蛋,但她一起始就对之嘲骂轻视,现下纵然蒙他相救,却也不肯改颜尊重,当下问道:“傻蛋,你说怎生好?呆在这儿呢,还是躲得远远地?”杨过道:“你说呢?”陆无双道:“自然走啊,在这儿等死麽?”杨过道:“到那儿去?”陆无双道:“我要回江南,你肯不肯送我去?”杨过道:“我要寻我姑姑,不能去那麽远。”陆无双一听,脸色沉了下来,道:“好罢,那你快走!让我死在这儿罢。”
陆无双若是温言软语的相求,杨过定然不肯答应,但见她目蕴怒色,眉含秋霜,依稀是小龙女生气的模样,不由得难以拒却,心想:“说不定姑姑恰好到了江南,我送陆姑娘去,常言道好心有好报,天见可怜,却教我撞见了姑姑。”他明知此事渺茫之极,只是无法拒绝陆无双所求,只好向自己巧所辩解罢了,当下叹了口气,俯身将她抱起。
陆无双怒道:“你抱我干麽?”杨过笑道:“抱你到江南去啊。”陆无双大喜,噗嗤一笑,道:“傻蛋,江南这麽远,你抱得我到麽?”话虽这麽说,却安安静静的伏在他怀里,一动也不动了。
这时那头大牯牛早奔得不知去向。杨过生怕给李莫愁师徒撞见,尽拣荒僻小路走。他脚下迅捷,上身却是稳然不动,全没震痛陆无双的伤处。陆无双见身旁树木不住倒退,他这一路飞驰,竟然有如奔马,比自己空身急奔还要迅速,轻功实不在师父之下,心中暗暗惊奇: “原来这傻蛋身负绝艺,他小小年纪,怎能练到这一身本事?”不久东方渐白,她抬起头来,见杨过脸上虽然肮脏,却是容貌清秀,双目更是灵动有神,不由得心中一动,渐渐忘了胸前疼痛,过了一阵,竟尔沉沉睡去。
待得天色大明,杨过有些累了,奔到一棵大树底下,轻轻将她放下,自己坐在她身边休息。陆无双睁开眼来,浅浅一笑,说道:“我饿啦,你饿不饿?”杨过道:“我自然也饿,好罢,咱们找家饭店吃饭。”站起身来,又抱起了她,只是抱了半夜,双臂微感酸麻,当下举起她坐在自己肩头,缓缓而行。
陆无双两只脚在杨过胸前轻轻的一晃一晃,笑道:“傻蛋,你到底叫甚麽名字?总不成在别人面前,我也叫你傻蛋。”杨过道:“我没名字,人人都叫我傻蛋。”陆无双愠道:“ 你不说就算啦!那你师父是谁?”杨过听她提到“师父”二字,他对小龙女极是敬重,那敢轻忽玩闹,正色答道:“我师父是我姑姑。”陆无双信了,心道:“原来他是家传的武艺。 ”又问:“你姑姑是那一家那一派?”杨过呆头呆脑的道:“她是住在家里的,派甚麽的我可不知道啦。”陆无双嗔道:“你装傻!我问你,你学的是那一门子武功?”杨过道:“你问我家的大门吗?怎麽说是纸糊的,那明明是木头的。”陆无双心下沉吟:“难道此人当真是个傻蛋?武功虽好,人却痴呆麽?”於是温言道:“傻蛋,你好好跟我说,你为甚麽救我性命?”
杨过一时难以回答,想了一阵,道:“我姑姑叫我救你,我就救你。”陆无双道:“你姑姑是谁?”杨过道:“姑姑就是姑姑。她叫我干甚麽,我就干甚麽。”陆无双叹了口气,心想:“这人原来真是傻的。”本来已对他略有温柔之意,此时却又转生厌憎。杨过听她不再说话,问道:“你怎麽不说话啦?”陆无双哼了一声。杨过又问一句。陆无双嗔道:“我不爱说话就不说话,傻蛋,你闭著嘴巴!”杨过知她此时脸色定然好看,只是她坐在自己肩头,难以见到,不禁暗感可惜。
不多时,来到一个小市镇。杨过找了一家饭店,要了饭菜,两人相对而坐。陆无双闻到他身上的牛粪气息,眉头一皱,道:“傻蛋,你坐到那边去,别跟我一桌。”杨过笑了笑,走到另一张桌旁坐了。陆无双见他仍是面向自己,心中烦躁,越瞧越觉此人傻得讨厌,沉脸道:“你别瞧我。”指著远处一张桌子道:“坐到那边去。”杨过裂嘴一笑,捧了饭碗,坐在门槛上吃了起来。陆无双道:“这才对啦。”她肚中虽饿,但胸口刺痛,难以下咽,只感一百个的不如意,欲待拿杨过出气,他又坐得远了,呼喝不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