杨过伸手去接,假装接得不准,让那银子撞在肩头,落下来时,又碰上了右脚,他捧住右脚,左足单脚而跳,大叫:“嗳,嗳,你打我!我跟妈妈说去!”说著大叫大嚷,银子也不要了,向前急奔。
那道姑见他傻得有趣,微微而笑,解下身上腰带,向杨过的右足挥出。杨过听到风声,回头一望,见到腰带来势,吃了一惊:“这是我古墓派的功夫!难道她不是全真派的道姑? ”当下也不闪避,让她腰带缠住右足,扑地摔倒,全身放松,任她横拖倒曳的拉回来,只是心下戒惧:“她上山去,难道是冲著姑姑?”
他一想到小龙女,不知她此时生死如何,不由得忧急无比,心念已决,纵然死在她的手里,也要再去看看她。这念头在他脑海中兜了几转,那道姑已将他拉到面前,见他虽然满脸灰土,却是眉清目秀,心道:“这乡下小子生得倒俊,只可惜绣花枕头,肚子里却是一包乱草。”听他兀自大叫大嚷,胡言乱语,微微笑道:“傻蛋,你要死还是要活?”说著拔出长剑,抵在他胸口。
杨过见她出手这招“锦笔生花”正是古墓派嫡传剑法,心下是无疑惑:“此人多半是师伯李莫愁的弟子,上山找我姑姑,定然不怀好意,从她挥腰带、出长剑的手法看来,武功颇为了得,我便装傻到底,好教她全不提防。”於是满脸惶恐,求道:“仙姑,你……你别杀我,我听你的话。”那道姑笑道:“好,你如不听我吩咐,一剑就将你杀了。”杨过叫道: “我听,我听。”那道姑挥起腰带,拍的一声轻响,已缠回腰间,姿态飘逸,甚是洒脱。杨过暗赞一声:“好!”脸上却仍是一股茫然之色。道姑心道:“这傻子又怎懂得这一手功夫之难?我这可是俏媚眼做给瞎子看了。”说道:“你快回家去拿斧头。”
杨过依言奔向前面的农舍,故意足步蹒跚,落脚极重,摇摇摆摆,显得笨拙异常。那道姑瞧得极不顺眼,叫道:“你可别跟人说起,快去快回。”杨过应道:“是啦!”悄悄在一所农舍的门边一张,见屋内无人,想是都在田地里耕作,当下在壁上取了一柄伐树砍柴用的短斧,顺手又在板凳上取过一件破衣披在身上,傻里傻气的回来。
他虽在作弄那道姑,心中总是挂念著小龙女的安危,脸上不禁深有忧色。那道姑嗔道: “你哭丧著脸干麽?快给我笑啊。”杨过咧开了嘴,傻笑几声。那道姑秀眉微蹙,道:“跟我上山去。”杨过忙道:“不,不,我妈吩咐我不可乱走。”那道姑喝道:“你不听话,我立时杀了你。”说著伸左手扭住他耳朵,右手长剑高举,作势欲斩。杨过杀猪也似的大嚷起来:“我去啊,我去啊!”
那道姑心想:“这人蠢如猪羊,正合我用。”於是拉住他袖子,走上山去。她轻功不弱,行路自然极快。杨过却跌跌撞撞,左脚高,右脚低,远远跟在後面,走了一阵,便坐在路边石上不住拭汗,呼呼喘气。那道姑连声催促快走。杨过道:“你走起路来像兔子一般,我怎麽跟得上?”那道姑见日已偏西,心中老大不耐烦,回过来挽住他手臂,向山上急奔。杨过只是跟不上,双脚乱跨,忽尔在她脚背上重重□了一脚。
那道姑“嗳哟”一声,怒道:“你作死麽?”但见他气息粗重,实在累得厉害,当下伸出左臂托在他腰里,喝一声:“走罢!”揽著他身子向山上疾驰,轻功施展开来,片刻间就奔出数里。
杨过被她揽在臂弯,背心感到的是她身上温软,鼻中闻到的是她女儿香气,索性不使半点力气,任她带著上山。那道姑奔了一阵,俯下头来,只见他脸露微笑,显得甚是舒服,不禁有气,松开手臂,将他掷在地上,嗔道:“你好开心麽?”杨过摸著屁股大叫:“哎唷,哎唷,仙姑摔痛傻蛋屁股啦。”
那道姑又好气又好笑,骂道:“你怎麽这生傻?”杨过道:“是啊,我本来就叫傻蛋嘛。仙姑,我妈说我不姓傻,姓张。你可是姓仙麽?”那道姑道:“你叫我仙姑就得啦,管我姓甚麽呢。”原来她正是赤练仙子李莫愁的大弟子洪凌波,便是当日去杀陆立鼎满门而被武三娘逐走的小道姑。杨过想探听她的姓名,那知她竟不吐露。
她在石上坐下,整理被风吹散了的秀发。杨过侧著头看她,心道:“这道姑也算得美了,只是还不及桃花岛郭伯母,更加不及我姑姑。”洪凌波向他横了一眼,笑道:“傻蛋,你尽管瞧著我干甚?”杨过道:“我瞧著就是瞧著,又有甚麽干不干的?你不许我瞧,我不瞧就是了,有甚麽希罕?”洪凌波噗哧一笑,道:“你瞧罢!喂,你说我好不好看?”从怀里摸出一只象牙小梳,慢慢梳著头发。
杨过道:“好看啊,就是,就是……”洪凌波道:“就是甚麽?”杨过道:“就是不大白。”洪凌波向来自负肤色白腻,肌理晶莹,听他这麽说,不禁勃然而怒,站起身来喝道: “傻蛋,你要死了,说我不够白?”杨过摇头道:“不大白。”洪凌波怒道:“谁比我更白了?”杨过道:“昨晚跟我一起睡的,就比你白得多。”洪凌波道:“谁?是你媳妇儿,还是你娘?”心中转过一个念头,就想将这肤色比自己更白的女人杀了。杨过道:“都不是,是我家的白羊儿。”洪凌波转怒为笑,道:“真是傻子,人怎能跟畜牲比?快去罢。”挽著他臂膀,快步上山。
将至直赴重阳宫的大路时,洪凌波折而向西,朝活死人墓的方向走去。杨过心想:“她果然去找我姑姑。”洪凌波走了一会,从怀中取出一张地图,找寻路径。杨过道:“仙姑,前面走不通啦,树林子里有鬼。”洪凌波道:“你怎知道?”杨过道:“林子里有个大坟,坟里有恶鬼,谁也不敢走近。”洪凌波大喜,心道:“活死人墓果然是在此处。”
原来洪凌波近年得师父传授,武功颇有进益,在山西助师打败武林群豪,更得李莫愁的欢心。她听师父谈论与全真诸子较量之事,说道若是练成了“玉女心经”,便不用畏惧全真教这些牛鼻子老道,奴可惜记载这门武学的书册留在终南山古墓之中。洪凌波问她为甚麽不到墓中研习这门功夫。李莫愁含糊而答,只说已把这地方让给了小师妹,师姊妹俩不大和睦,向来就没来往。她极其好胜,自己曾数度闯入活死人墓、锻羽被创、狼狈逃走之事,自不肯对徒儿说起,反说那小师妹年纪幼小,武功平平,做师姊可不便以大欺小。当下洪凌波极力怂恿师父去占墓夺经。其实李莫愁此念无日或忘,但对墓中机关始终参详不透,是以迟迟不敢动手,听徒儿说得热切,只是微笑不答。
洪凌波扬了几次,见师父始终无可无不可,当下暗自留了心,向师父详问去终南山古墓的道路,私下绘了一图,却不知李莫愁其实并未尽举所知以告。这次师父派她上长安杀一个仇家,事成之後,便迳自上终南山来,不意却与杨过相遇;当下命杨过便短斧砍开阻路荆棘,觅路入墓。
杨过心想这般披荆斩棘而行,搅上一年半载也走不近古墓,当下痴痴呆呆的只是依命而行。闹了大半时辰,天色全黑,还行不到里许路,离古墓仍极遥远。他记挂小龙女之心越来越是热切,暗想不如带这道姑进去,瞧她能有甚麽古怪,当下举斧乱劈几下,对准一块石头砍了下去,火星四溅,斧口登时卷了。他大声叫道:“嗳哟,嗳哟,这儿有一块大石头。斧头坏啦,回头爹爹准要打我。仙姑,我……我要回家去啦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