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时郭靖的武功真所谓随心所欲,不论举手抬足无不恰到好处,他右手双指微微一沉,那剑倒竖立起,剑柄向上反弹。那瘦道人正挺剑刺向杨过头颈,剑锋被那剑柄一撞,铮的一声,右臂发热,全身剧震,也只得松手放剑,向旁跳开。两人齐声说道:“淫贼厉害,走罢!”说著转身急奔。
郭靖一生被骂过不少,但不是“傻小子”,便是“笨蛋”,也有人骂他是“臭贼”“贼厮鸟”的,“淫贼”二字的恶名,却是破天荒第一次给人加在头上,当下也不放下杨过,抱著他急步追赶,奔到二道身後,右足一点,身子已从二道头顶飞过,足一落地,立刻转身喝道:“你们骂我甚麽?”
矮道人心下吃惊,嘴头仍硬,说道:“你若不是妄想娶那姓龙的女子,到终南山来干甚麽?”他此言出口,生怕郭靖上前动手,不自禁的倒退了三步。
郭靖一呆,心想:“我妄想娶那姓龙的女子,那姓龙的女子是谁?我为甚麽要娶她?我早有了蓉儿,怎麽还会娶旁人?”一时摸不著半点头脑,怔在当地。二道见他发呆,心想良机莫失,互相使个眼色,急步抢过他身边,上山奔去。
杨过见郭靖出神,轻轻挣下地来,说道:“郭伯伯,两个臭道士走啦。”郭靖如梦初醒,“嗯”了一声,道:“他们说我要娶那姓龙的女子,她是谁啊?”杨过道:“侄儿也不知道,这两人不分青红皂白,一上来就动手,定是认错了人。”郭靖哑然失笑,道:“必是如此,怎麽我会想不到?咱们上山罢!”
杨过将二道遗下的两柄长剑提在手中。郭靖一看剑柄,上面赫然刻著“重阳宫”三个小字。二人一路上山,行了一个多时辰,已至金莲阁,再上去道路险峻,蹑乱石,冒悬崖,屈曲而上,过日月岩时天渐昏暗,到得抱子岩时新月已从天边出现。那抱子岩生得甚是奇怪,就如一个妇人抱著孩子一般。两人歇了片刻,郭靖道:“过儿,你累了?”杨过摇头道:“ 不累。”郭靖道:“好,咱们再上。”
又走了一阵,只见迎面一块大岩石当道,形状阴森可怖,自空凭临,宛似一个老妪弯腰俯视。杨过心中正有些害怕,忽听岩後数声呼哨,跃出四个道士,各执长剑,拦在当路,默不作声。
郭靖上前唱喏行礼,说道:“在下桃花岛郭靖,上山拜见丘真人。”一个长身道士踏上一步,冷笑道:“郭大侠名闻天下,是桃花岛黄老前辈令婿,岂能如你这般无耻?快快下山去罢!”郭靖心道:“我甚麽事无耻了?”当下沉住气道:“在下确是郭靖,请各位引见丘真人便见分晓。”
那长身道士喝道:“你到终南山来恃强逞能,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。不给你些厉害,你还道重阳宫尽是无能之辈。”说话中竟是将适才矮、瘦二道也刺了一下,语声甫毕,长剑幌动,踏奇门,走偏锋,一招“分花拂柳”刺向郭靖腰胁。郭靖暗暗奇怪:“怎地我十馀年不闯江湖,世上的规矩全都变了?”当下侧身让开,待要说话,另外三名道士各挺长剑,将他与杨过二人围在垓心。郭靖道:“四位要待怎地,才信在下确是郭靖?”
那长身道士喝道:“除非你将我手中之剑夺了下来。”说著又是一剑,这一剑竟是当胸直刺。自来剑走轻灵,讲究偏锋侧进,不能如使单刀那般硬砍猛劈,他这一剑却是全没将郭靖放在眼里,招数中显得极是轻佻。
郭靖微微有气,心道:“夺你之剑,又有何难?”眼见剑尖刺到,伸食指扣在拇指之下,对准剑尖弹出,嗡的一声,那道士把捏不定,长剑直飞上半空。郭靖不等那剑落下,铮铮铮连弹三下,嗡嗡嗡连响三声,三柄长剑跟著飞起,剑刃在月光映照下闪闪生辉。杨过大声喝采,叫道:“你们信不信了?”郭靖平时出手总为对方留下馀地,这时气恼这长身道人剑招无礼,才使出了弹指神通的妙技。这门功夫是黄药师的绝学,郭靖在岛上住了几年,已尽得其传,他内力深厚,使将出来自是非同小可。
四名道士长剑脱手,却还不明白对方使的是何手段。那长身道士叫道:“这淫贼会邪法,走罢。”说著跃向老妪岩後,在乱石中急奔而去。其馀三道跟随在後,片刻间均已隐没在黑暗之中。
郭靖第一次给人骂“淫贼”,这一次又被骂“使妖法”,不禁又是好气,又是好笑,说道:“过儿,将几柄剑好好放在路边石上。”
杨过道:“是。”依言拾起四剑,与手中原来二剑并列在一块青石之上,心中对郭靖的武功佩服的五体投地,口边滚来滚去的只想说一句话:“郭伯伯,我不跟臭道士学武艺,我要跟你学。”但想起桃花岛上诸般情事,终於将那句话咽在肚里。
二人转了两个弯,前面地势微见开旷,但听得兵刃铮铮相击为号,松林中跃出七名道士,也是各持长剑。
郭靖见七人扑出来的阵势,左边四人,右边三人,正是摆的“天罡北斗阵”阵法,心中一凛:“与此阵相斗,倒有些难缠。”当下不敢托大,低声嘱咐杨过:“你到後面大石旁边等我,走得远些,以免我照顾你分心。”杨过点点头,不愿在众道士之前示弱,解开裤子,大声道:“郭伯伯,我去拉尿。”说著转身而奔,到後面大石旁撒尿。郭靖暗喜:“这孩子聪明伶俐,直追蓉儿,但愿他走上正路,一生学好。”
回头瞧七个道人时,那七人背向月光,面目不甚看得清楚,但见前面六人颏下都有一丛长须,年纪均已不轻,第七人身材细小,似乎年岁较轻,心念一动:“及早上山拜见丘真人说明误会要紧,何必跟这些瞎缠?”身形一幌,已抢到左侧“北极星位”。
那七个道人见他一语不发,突然远远奔向左侧,还未明白他的用意,那位当“天权”的道人低啸一声,带动六道向左转将上来,要将郭靖围在中间。那知七人刚一移动,郭靖制敌机先,向右踏了两步,仍是站稳“北极星位”。天权道人本拟由斗柄三人发动侧攻,但见郭靖所处方位古怪,三人长剑都攻他不到,反而七人都是门户洞开,互相不能联防,每人都暴於他攻势之下,当下左手一挥,带动阵势後转。岂知摇光道刚移动脚步,郭靖走前两步,又已站稳北极星位,待得北斗阵法布妥,七人仍是处於难攻难守的不利形势。
那天罡北斗阵是全真教中的极上乘功夫,练到炉火纯青之时,七名高手合使,实可说无敌於天下。只是郭靖深知这阵法的秘奥,只消占到了北极星位,便能以主驱奴,制得北斗阵缚手缚脚,施展不得自由。也因那七道练这阵法未臻精熟,若是由马钰、丘处机等主持阵法,决不容敌人轻轻易易的就占了北极星位。此时八人连变几次方位,郭靖稳持先手,可是始终不动声色,只是气定神闲的占住了枢纽要位。
位当天枢的道人年长多智,已瞧出不妥,叫道:“变阵!”七道士分散开,左冲右突,东西狂奔,料想这番倒乱阵法,必能迷惑敌人目光。突然之间,七道又已组成阵势。只是斗柄斗魁互易其位,阵势也已从正西转到了东南。阵势一成,天璇、玉衡二道挺剑上冲,猛见敌人站在斗柄正北,两足不丁不八,双掌相错,脸上微露笑容。二道猛地惊觉:“我二人若是冲上,开阳、天璇二位非受重伤不可。”只一呆间,天枢道已大声叫道:“攻不得,快退下!”天权道又惊又怒,大声呼哨,带动六道连连变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