郭靖在舟中潜运神功,数日间伤势便已痊愈了大半。夫妇俩说起欧阳锋十馀年不见,不但未见衰迈,武功犹胜往昔,这一掌若是打中了郭靖胸口要害,那便非十天半月之内所能痊可了。两人谈到洪七公,不知他身在何处,甚是记挂。黄蓉虽在桃花鸟隐居,仍是遥领丐帮帮主之位,帮中事务由鲁有脚奉黄蓉之名处分勾当。她此番来到江南,原拟乘便会见帮中诸长老会商帮务,并打听洪七公近况,但郭靖受伤,只有先行归岛。其後说到杨过,黄蓉便将他叫进内舱,询问前事。杨过说了母亲因病逝世、自己流落嘉兴的经过,郭靖夫妇想起和穆念慈的交情,均是不胜伤感。
待杨过回出外舱,郭靖说道:“我向来有个心愿,你自然知道。今日天幸遇到过儿,我的心愿就可得偿了。”当年郭靖之父郭啸天与杨过的祖父杨铁心义结兄弟,两家妻室同时怀孕。二人相约,日後生下的若均是男儿,就结为兄弟,若均是女儿则结为金兰姊妹,如是一男一女,则为夫妇。後来两家生下的各为男儿,郭靖与杨过之父杨康如约结为兄弟。但杨康认贼作父,多行不义,终於惨死於嘉兴王铁枪庙中。郭靖念及此事,常耿耿於怀。此时这麽一说,黄蓉早知他的心意,摇头道:“我不答应。”
郭靖愕然道:“怎麽?”黄蓉道:“芙儿怎能许配给这小子。”郭靖道:“他父虽然行止不端,但郭杨两家世代交好,我瞧他相貌清秀,聪明伶俐,今後跟著咱俩,将来不愁不能出人头地。”黄蓉道:“我就怕他聪明过份了。”郭靖道:“你不是聪明得紧麽?那有甚麽不好?”黄蓉笑道:“我却偏喜欢你这傻哥哥呢。”郭靖一笑,道:“芙儿将来长大,未必与你一般也喜欢傻小子。再说,如我这般傻瓜,天下只怕再也难找第二个。”黄蓉刮脸羞他道:“好希罕麽?不害臊。”
两人说笑几句,郭靖重提话头,说道:“我爹爹就只这麽一个遗命,杨铁心叔父临死之际也曾重托於我。可是於杨康兄弟与穆世姊份上,我实没尽了甚麽心。若我再不将过儿当作亲人一般看待,怎对得起爹爹与杨叔父?”言下长叹一声,甚有怃然之意。黄蓉柔声道:“ 好在个两孩子都还小,此事也不必急。将来若是过儿当真没甚坏处,你爱怎麽就怎麽便了。 ”
郭靖站起身来,深深一揖,正色道:“多谢相允,我实是感激不尽。”黄蓉也正色道: “我可没应允。我是说,要瞧那孩子将来有没有出息。”郭靖一揖到地,刚伸腰直立,听她此言,不禁楞住,随即道:“杨康兄弟自幼在金国王府之中,这才学坏。过儿在我们岛上,却决计坏不了,何况他这名字当年就是我给取的。他名杨过,字改之,就算有了过失,也能改正,你放心好啦。”黄蓉笑道:“名字怎能作数?你叫郭靖,好安静吗?从小就跳来跳去的像只大猴子。”郭靖瞠目结舌,说不出话来。黄蓉一笑,转过话头,不再谈论此事。
舟行无话,到了桃花岛上。郭芙突然多了二个年纪相若的小朋友,自是欢喜之极。
杨过服了黄蓉的解药後,身上馀毒便即去净。他和郭芙初见面时略有嫌隙,但小孩性儿,过了几日,大家自也忘了。这几天中,四人都在捕捉蟋蟀相斗为戏。
这一日杨过从屋里出来,又要去捉蟋蟀,越弹指阁,经两忘峰,刚绕过清啸亭,忽听得山後笑语声喧,忙奔将过去,只见郭芙和武氏兄弟翻石拨草,也正在捕捉蟋蟀。武敦儒拿著个小竹筒,郭芙捧著一只瓦盆。
武修文翻开一块石头,嗤的一响,一只大蟋蟀跳了出来。武修文纵身扑上,双手按住,欢声大叫。郭芙叫道:“给我,给我。”武修文拿起蟋蟀,道:“好罢,给你。”揭开瓦盆盖,放在盆里,只见这蟋蟀方头健腿、巨颚粗腰,甚是雄骏。武修文道:“这只蟋蟀定是无敌大将军,杨哥哥,你那许多蟋蟀儿都打它不过。”
杨过不服,从怀中取出几竹筒蟋蟀,挑出最凶猛的一只来与之相斗。斗得几个回合,那大蟋蟀张开巨口咬去,将杨过的那只拦腰咬住,摔出盆外,随即振翅而鸣,洋洋得意。郭芙拍手欢叫:“我的打赢啦!”杨过道:“别忙,还有呢。”可是他连出三蟀,尽数败下阵来,第三只甚至被巨蟀一口咬成两截。
杨过脸上无光,道:“不玩啦!”转身便走。忽听得後面草丛中叽叽叽的叫了三声,正是蟋蟀鸣叫,声音却颇有些古怪。武敦儒道:“又是一只。”拨开草丛,突然向後急跃,惊道:“蛇,蛇!”杨过转过身来,果见一条花纹斑烂的毒蛇,昂首吐舌的盘在草中。杨过拾起一块石子,对准了摔去,正中蛇头,那毒蛇扭曲了几下,便即死了。只见毒蛇所盘之旁有一只黑黝黝的小蟋蟀,相貌奇丑,却展翅发出叽叽之声。
郭芙笑道:“杨哥哥,你捉这小黑鬼啊。”杨过听出她话中有叽嘲之意,激发了胸中傲气,说道:“好,捉就捉。”当下将黑蟋蟀捉了过来。郭芙笑道:“你这只小黑鬼,要来干甚麽?想跟我的无敌大将军斗斗吗?”杨过怒道:“斗就斗,小黑鬼也不是给心欺负的。” 将黑蟀放在郭芙的瓦盆之中。
说也奇怪,那大蟋蟀见到小黑蟀竟有畏惧之意,不住退缩。郭芙与武氏兄弟大声吆喝,为大蟋蟀加劲助威。小黑蟋蟀昂头纵跃而前,那大蟀不敢接战,想跃出盆去。小黑蟀也即跃高,在半空咬住大蟀的尾巴,双蟀齐落,那大蟋蟀抖了几抖,翻转肚腹而死。原来蟋蟀之中有一种喜与毒虫共居,与蜈蚣共居的称为“蜈蚣蟀”,与毒蛇共居的称为“蛇蟀”,因身上染有毒虫气息,非常蟀所能敌。杨过所捉到的小黑蟀正是一只蛇蟀。
郭芙见自己的无敌大将军一战即死,很不高兴,转念一想,道:“杨哥哥,你这头小黑鬼给了我罢。”杨过道:“给你麽,本来没甚麽大不了,但你为甚麽骂它小黑鬼?”郭芙小嘴一撇,悻悻的道:“不给就不给,希罕吗?”拿起瓦盆一抖,将小黑蟀倒在地上,右脚踹落,登时踏死。杨过又惊又怒,气血上涌,满脸胀得通红,登时按捺不住,反手一掌,重重打了她个耳光。
郭芙一楞,还没决定哭是不哭。武修文骂道:“你这小子打人!”向杨过胸口就是一拳。他家学渊源,自小得父母亲传,武功已有相当根基,这拳正中杨过前胸,力道著实不轻。杨过大怒,回手也是一拳,武修文闪身避过。杨过追上扑击,武敦儒伸脚在他腿上一钩,杨过扑地倒了。武修文转身跃起,骑在他身上。兄弟俩牢牢按住,四个拳头猛往他身上击去。
杨过虽比二人大了一两岁,但双拳难敌四手,武氏兄弟又练过上乘武功,杨过却只跟穆念慈学过一些粗浅武功,不是二人对手,当下咬住牙关挨打,哼也不哼。武敦儒道:“你讨饶就放你。”杨过骂道:“放屁!”武修文砰砰两下,又打了他两拳。郭芙在旁见武氏兄弟为她出气,心下甚喜。
武氏兄弟知道若是打他头脸,有了伤痕,待会被郭靖、黄蓉看到,必受斥责,是以拳打足踢,都招呼在他身上。郭芙见打得厉害,有些害怕,但摸到自己脸上热辣辣的疼痛,又觉打得痛快,不禁叫道:“用力打,打他!”武氏兄弟听她这般呼叫,打得更加狠了。
杨过伏在地下,耳听郭芙如此叫唤,心道:“你这丫头如此狠恶,我日後必报此仇。” 但觉腰间、背上、臀部剧痛无比,渐渐抵受不住,武氏兄弟自幼练功,拳脚有力,寻常大人也经受不起,若非杨过也练过一些内功,早已昏晕。他咬牙强忍,双手在地下乱抓乱爬,突然间左手抓到一件冰凉滑腻之物,正是适才砸死的毒蛇,当即抓起,回手挥舞。
武氏兄弟见到这条花纹斑烂的死蛇,齐声惊呼。杨过乘机翻身,回手狠狠一拳,只打得武敦儒鼻流鲜血,当即爬起身来,发足便逃。武氏兄弟大怒,随後追去。郭芙要看热闹,连声叫唤:“捉住他,捉住他!”在後追赶。杨过奔了一阵,一回头,只见武敦儒满脸鲜血,模样甚是狠恶,心知若是给两兄弟捉住了,那一顿饱打必比适才更是厉害,当下不住足的奔向试剑峰山脚,直向峰上爬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