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人心中柔和,古人咏叹深情蜜意的诗句,忽地一句句似脱口而出。胡斐不自禁低声说道:“宜言饮酒,与子偕老。”苗若兰仰起头来,望著他的眼睛,轻轻的道:“琴瑟在御,莫不静好。”这是“
诗经”中一对夫妇的对答之词,情意绵绵,温馨无限。突然之间,地底呼声转剧,两人当即止步,侧耳倾听。
胡斐一辨声音,说道:“他们找到了宝藏所在,正在地下斯杀争夺。”他从父亲遗书之中得知宝藏地点,曾进入数次,取出父母当年封存的文字,又取了田归农之父的黄金小笔。这日早晨他用小笔投射田青文,就是示警之意。他虽知宝藏所在,但体念父母遗志,不肯发掘。这时辨声知向,料定宝树等必是见财眼红,正在互相争夺。
胡斐所料丝毫不错,那地底山洞之中,天龙门、饮马川山寨、平通镖局诸路人马,为了争夺宝物,正自杀成一团。宝树袖手旁观,只是冷笑,心想且让你们打个三败俱伤,老僧再慢慢一个个的收拾。
周云阳与熊元献又是扭在一起,在地下滚来滚去。两人突然间滚到了火堆之旁。初时互欲将对方压在火上,那知几个打滚,险险将火头压熄,宝树骂道:“压灭了火,大夥儿都冻死麽?”伸出右脚,抄到周云阳身底一挑,两个人一齐飞了起来,腾的一声,落在地下。
宝树嘿嘿一笑,弯腰拿起几根粗柴,添入火堆。正要挺直身子,忽见火光突突跳跳,在对面冰壁上映出两个人影,人影也在微微跳动。宝树吃了一惊,转过身来,见山洞口并肩站著两人。一个脸带娇羞,乃是苗若兰,另一个虬髯戟张、眼露杀气,却是
雪山飞狐胡斐。
宝树“啊”的一声,右手一扬,一串铁念珠激飞而出。念珠初掷出似是一串,其实串著铁珠的丝线早被他捏断,数十颗铁珠忽然上下左右,分打胡苗二人的要害。这是他苦练十馀年的绝技,恃以保身救命,临敌之时从未用过,此时陡逢大敌,事势紧迫,立施杀手。
胡斐一声冷笑,踏上一步,挡在苗若兰身前。宝树见他并无特异功夫挡避,心下大喜,暗道:“原来你装模作样,功夫也不过尔尔,这番可要叫你死无葬身之地了。”正自得意,但见胡斐双手衣袖倏地挥出,已将数十颗来势奇急的铁念珠尽行卷住,衣袖振处,嗒嗒急响,如落冰雹,铁念珠都飞向冰壁,只打得碎冰四溅。
宝数一见之下,不由得心胆俱裂,急忙倒跃,退在曹云奇身后,生怕胡斐跟著上前,大叫一声:“不好了!”双手抓住曹云奇背心,提起他一个魁伟长大的身子,就往火堆中掷将过去。他本意将火堆压灭,好教胡斐瞧不见自己,那知道火堆刚得他添了乾柴,烧得正旺。曹云奇跌在火中,衣服著火,洞中更是明亮。
胡斐见宝树一上来就向自己和苗若兰猛施毒手,想起平阿四适才所言,这和尚卑鄙贪财,害了自己父母性命,心中怒火大炽,立时也如那火堆一般烧了起来,一弯腰抄起了一把珠宝,托在左手掌心,右手食指不住弹动。
但见珍珠、珊瑚、碧玉、玛瑙、翡翠、宝石、猫儿眼、祖母绿、各种各样的珍物,如雨点般往宝树身上飞去。每一块宝物射到,都打得他剧痛难当。宝树纵高窜低,竭力闪避,但胡斐手指弹出,珍宝飞到,准头竟是不偏半点,洞中人数不少,这些珠宝却始终不碰到别人身上。
刘元鹤、陶百岁等见此情景,个个贴身冰壁,一动也不敢动。宝树初时还东西奔跃,后来足踝上连中了两块碧玉,竟自倒地,再也站不起来,高声号叫,在地下滚来滚去。他先前只愁珍宝不多,此时却但愿珍宝越少越好。
胡斐越弹手劲越重,有意避开宝树的要害,要让他多吃些苦头。众人缩在洞角,凝神观看,个个吓得心惊肉跳,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。
苗若兰听宝树叫得凄惨,心中不忍,低声道:“这人确是很坏,但也够他受的了。饶了他吧!”胡斐生平除恶务尽,何况这人正是杀父害母的大仇人,但一听苗若兰之言,突然觉得自己正处於极大幸福之中,对这世上最大的恶人,憎恨之心也登时淡了许多,当即左手一掷,掌中馀下的十馀件珍宝激飞而出,叮叮当当一阵响,尽数嵌在冰壁之中。
众人尽皆骇然,暗道:“这些珍宝若要宝树受用,单只一件就要了他的性命。”
胡斐横眉怒目,自左至右逐一望过去,眼光射到谁的脸上,谁就不自禁的低下头去,不敢与他目光相接。洞中寂静无声。宝树身上虽痛,却也不敢发出半声呻吟。
隔了良久,胡斐喝道:“各位如此贪爱珍宝,就留在这里陪伴宝藏吧!”说著携了苗若兰的手,转身便出。
众人万料不到他举然肯这麽轻易罢手,个个喜出望外,但听他二人脚步声在隧道中逐渐远去,各人齐声低呼,俯身又去捡拾珠宝。
胡斐和苗若兰来到两块圆岩之外。胡斐道:“我们在这里等上一会,瞧他们出不出来。那一个贪念稍轻,自行出来,就饶了他的性命。”
洞内各人双手乱扒,拼命的执拾珠宝,只恨爹娘当时少生了自己两三只手。过了良久,突然隧道中传来一阵郁闷的轧轧之声,众人初尚不解,转念之间,个个惊得脸如土色,齐叫:“啊哟,不好啦!”“他堵死了咱们出路。”“快跟他拼了。”众人情急之下,争先恐后的拥出,奔到圆岩之后,果见那块巨岩已被胡斐推回原处,牢牢的堵住了洞门。
洞门甚窄,在外尚有著力之处,内面却只容得一人站立,岩面光滑,无所拉扯,这麽一堵上,过不多时,融化了的冰水重行冻结,若非外面有人来救,洞内诸人万万不能出来。
苗若兰心中不忍,道:“你要他们都死在里面麽?”胡斐道:“你说,里面那一个是好人,饶得他活命?”
苗若兰叹了口气,道:“这世上除了爹爹和你,我不知道还有谁是真正的好人。可是,你总不能把天下的坏人都杀了啊。”胡斐一怔,道:“我那算得是好人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