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金面佛道:‘你用什麽刀法杀他?’胡一刀道:‘此人的八卦刀功夫,确是了得,我接住了他七枚连珠镖,跟著用“冲天掌苏秦背剑”这一招,破了他八卦刀法第二十九招“反身劈山”。’金面佛一怔,奇道:‘冲天掌苏秦背剑?这是我苗家剑法啊?’胡一刀笑道:‘正视,那是我昨天从你这儿偷学来的功夫。我不用刀,是用剑杀他的。’”
“金面佛道:‘好!你替苗家报仇,用了是苗家剑法,足见盛情。’胡一刀笑道:‘你苗家剑独步天下,以此剑法杀他何难,在下只是代劳而已。’”
“我这时方才明白,胡一刀是处处尊重金面佛。商剑鸣害了苗家四人,胡一刀若是用刀将他杀了,岂非显得苗家剑不如八卦刀?更加不如胡家刀法?只是他一日之间,能学得苗家剑的绝招,用以杀了另一个武学名家,这番功夫实不由得令人不为之心寒。他直到这日斗完,才拿出首级来,毫无居功卖好之意,更是大方磊落,而其自恃不败,也已明显得很了。”
“我想到此节,范田两人早已想到。两人脸色苍白,互相使了个眼色,转身便走。金面佛望望夫人手里抱著的孩子,解下背上的黄包袱,打了开来。我心想这里面不知装著些什麽古怪物事,身长了脖子一瞧,却见包袱里只是几件寻常衣衫。金面佛将那块黄布一抖,瞧著布上绣著的七个字,低声道:‘嘿,打遍天下无敌手!胡吹大气!’伸手抱过孩子,将黄布包在他的身上,对胡一刀道:‘胡兄,若是你有甚三长两短,别担心这孩子有人敢欺侮他。’胡一刀大喜,连连称谢。”
“金面佛去后,胡一刀又饱餐了一顿,这才睡觉,这一睡下来,鼾声更是惊天动地。”
“待到二更时分,忽听屋顶上脚步声响,有人叫道:‘胡一刀,快滚出来领死!’胡一刀并没惊醒,仍是鼾声大作。不久喝骂声越来越响,人也越来越多。胡一刀如聋了一般,只是沈睡。我想此人武艺虽高,却是太不机灵,屋外来了许多敌人,竟然毫不惊觉。但说也奇怪,胡一刀固然没有听见,夫人明明醒著,却只低声哼歌儿哄孩子,对窗外屋顶的叫嚷,也是置之不理。”
“屋外那些人尽是吵嚷,却又不敢闯进屋来,胡一刀则只管打呼。屋内屋外一唱一和,响成一片。吵了半个时辰,夫人忽然柔声说道:‘孩子,外边有许多野狗,想吠叫一夜,吵得爹爹睡不成觉,教他明儿跟苗伯伯比武输了。你说这群野狗坏不坏?’孩子生下来还只几天,自然不会说话,只是咿咿啊啊几声。夫人道:‘真是乖孩子,你也说野狗坏。让妈妈去赶走了,好不好?’那孩子又是啊啊几声。夫人道:‘嗯,你也说好,真不枉了爹妈疼你。’她左手抱了孩子,右手从床头拿起一根绸带,推开窗子,飕的一下,跃了出去。”
“我大吃一惊,瞧不出这样娇滴滴的一个女子,轻功竟如此了得。我忙走到窗边,在窗格纸上刺了一个孔。向外张望,只见屋面上高高矮矮,站了二三十条大汉,手中都拿了兵刃,正在大声吆喝。夫人右手一挥,一条白绸带如长蛇也似的伸了出去,卷住一条大汉手上的单刀,一夺一放,那大汉叫声啊哟,单刀脱手,身子却从屋面上摔了下去,蓬的一声,结结实实的跌在地下。”
“其馀的汉子哗然叫嚷,纷纷扑上。月光之下,只见夫人手中的白绸带就如是一条白龙,盘旋飞舞,纵横上下,但听得呛啷、呛啷、啊哟、啊哟、砰蓬、砰蓬之声连响,不到一顿饭功夫,几十条汉子的兵刃全让夫人用绸带夺下,人都摔下了屋顶。这些人那敢再斗,爬起身来便逃,有些连马也不敢骑,把牲口撇下也不要了。只把我瞧得目瞪口呆,心惊肉跳。夫人将那些兵刃从屋顶踢在地下,也不捡拾,抱了孩子进屋喂奶。胡一刀始终鼾声如雷,似乎浑不知有这一回事。”
“次日早晨,夫人做了菜,命店伴拾起兵刃,用绳子系住,一件件都挂在屋檐下,北风一吹,刀啦、剑啦、锤啦、鞭啦,相互撞击,叮叮当当的十分好听。”
“吃过早饭,金面佛又来啦。他听得声音,抬头一瞧,见了这些兵刃,已知原委,向跟随他来的众人狠狠瞪了一眼。那些人低了头不敢瞧他。金面佛骂道:‘不要脸!算什麽男子汉?都给我滚开!’那些人不敢作声,都退了几步。我想,夫人昨晚若要杀了这些人,当真易如反掌,就算将他们一一点倒,躺在地下,也是毫不为难,只不过这一来,未免削了金面佛的脸面。”
“金面佛道:‘胡兄,这批没出息的家伙吵得你难以安睡。咱们今日停战,你好好睡一觉,明日再比。’胡一刀笑道:‘是内人打发的,兄弟睡著不知。来吧!’单刀一振,立个门户。”
“金面佛向胡夫人道:‘多承夫人手下容情,饶了这些家伙的性命。’夫人微微一笑。胡一刀和苗人凤两人客气几句,随即刀剑相交。”
“这一日打到天黑,仍是不分胜负。金面佛收剑道:‘胡兄,今日兄弟不回去啦,想跟你痛饮一番,然后抵足而眠,谈论武艺。’胡一刀大笑,叫道:‘妙极,妙极。兄弟参研苗兄剑法,尚有许多不明之处,今晚正好领教。’金面佛向范帮主、田相公道:‘你们走吧,今晚我住在这里。’”
“范帮主不由得大惊失色,说道:‘苗大侠,小心他的奸计……’金面佛冷然道:‘我爱怎麽便怎麽,你管得著?’田相公道:‘你别忘了杀父之仇,做个不孝子孙。’金面佛脸一沉。范田二人不敢再说,带著众人走了。”
“这一晚两人一面喝酒,一面谈论武功。金面佛将苗家剑的精要,一招一式讲给胡一刀听。胡一刀也把胡家刀法倾囊以授。两人越谈越投机,真说得上是相见恨晚。两人喝几碗酒,站起来试演几招,又坐下喝酒。他二人谈论的都是最精深的武功,我虽清清楚楚的听在耳里,却一句也不懂。”
“说到半夜,胡一刀叫掌柜的开了一间上房,他和金面佛当真同榻而眠。我暗自寻思:‘两个活人进房,明日房中定然有个死人,却不知谁先下手?金面佛似乎不是奸险小人,这一回他可要糟了。’”
“后来转念又想,胡一刀粗豪卤莽,远不如金面佛精细。两人武功虽然不相上下,但说到斗智弄巧,定是金面佛胜了一筹。那麽明日活著出来的,想必是金面佛而不是胡一刀了。”
“我好奇心起,悄悄走到他们房外窗边偷听。那时两人谈论的已不是武功,而是江湖上的奇闻秘事,和两人往日的所作所为。有时金面佛说在什麽地方杀了一个凶徒,有时胡一刀说在什麽时候救了一个苦人,说到痛快处,一齐拍掌大笑。只把我听得张大了口合不拢来。我想胡一刀穷凶极恶,做这些事并不奇怪,但金面佛的外号中有个‘佛’字,竟然也是这般的杀人不眨眼。”
“说到后来,金面佛忽然叹道:‘可惜啊可惜!’胡一刀道:‘可惜什麽?’金面佛道:‘倘使你不姓胡,或是我不姓苗,咱俩定然结成生死之交。我苗人凤一向自负得紧,这一回见了你,那可真是口服心服了。唉,天下虽大,除了胡一刀,苗人凤再无可交之人。’胡一刀道:‘我若死在你手里,你可和我内人时常谈谈。她是女中豪杰,远胜你那些胆小鬼朋友。’金面佛怒道:‘哼,这些家伙那里配得上做我朋友?’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