宝树在人从中缓缓转了个圈子,微笑道:“各位要跟老和尚动手麽?”群豪怒目而视,无人接口。这时站得近了,人人看得清楚,宝树虽然胡子花白,脸有皱纹,但双目炯炯,年纪其实也不甚大。
刘元鹤退后一步,叫道:“大夥儿齐上,先杀老和尚。咱们自己的事,下了山慢慢商量。”他只觉在山峰上多耽上一刻,便多一分危险。群豪都感在这山庄中坐立不安,刘元鹤的话正合心意。正要一涌而上,忽听门外砰的一声巨响,似是开了一炮。
众人愕然相顾。隔了片刻,于管家忽忽从外奔进,脸有惊惶之色,叫道:“各位,大事不妙!”曹云奇叫道:“
雪山飞狐到了麽?”于管家道:“那倒不是。我们上下山峰的长索和绞盘,都给人家毁了。”众人吓了一跳,七张八嘴的问道:“那怎麽会?”“没第二条索儿了麽?”有没别的法儿下去?”于管家道:“峰上就只这条长索,小人一时不察,竟然给飞狐手下那两个僮儿毁了。”宝树变色道:“怎麽毁的?”
于管家道:“弟兄们缒了那两个小鬼头下峰,都进屋休息,忽听到爆炸之声,抢出去看时,见绞盘和长索已炸得粉碎。定是这两个天杀的小鬼在绞盘中放了炸药,将药引通下山峰,点了火烧上来的。”众人一呆,纷纷抢出门去,果见绞盘炸成了碎片,长索东一段西一段散得满地。幸好绞盘旁的汉子都已走开,无人死伤。
殷吉问宝树道:“大师,飞狐此举有何用意?”宝树道:“那有什麽难猜?他要咱们尽数饿死在这峰上。”殷吉道:“咱们跟他无怨无仇。”宝树道:“他可与此间的主人仇深似海。再说,铁盒在你们手里,那就是跟他结上了梁子。”殷吉道:“飞狐也要这铁盒?”宝树道:“可不是吗?”
众人一想到两个僮儿怪异的武功,心中都是一般的念头:“僮儿已是这般了得,正主儿更不用说了。”默默跟著宝树回进大厅。
只见苗若兰已从内堂出来,说道:“大师,那雪山飞狐要把咱们都困死在这儿?”宝树沉著脸道:“正是。大夥儿坐上了一条船,得想个法儿下峰。”苗若兰道:“那不用耽心,我爹爹日内就会上来,自能就咱们下去。”众人一想,金面佛苗人凤的女儿在此,他岂能袖手不顾?不由得顿感宽心。只有刘元鹤暗暗摇头,却也不便明言。
宝树道:“苗大侠虽然武功盖世,但这雪峰几百丈高,一时之间怎能上来?”苗若兰道:“既有人能上来建了
庄子,我爹爹怎会上不来?”宝树道:“夏天山峰冰融雪消,上来不难。这时候正当严寒,要待雪消,少说也得三个月。管家,这山上贮备了几个月粮食?”于管家道:“下山采购粮食的管家预计后日能回。此间所贮备粮食本来还可用得二十多天,现下添了各位宾客与苗小姐带来的仆妇使女,算来只有十日之粮了。”
众人脸上变色,默然不语,心中都在咒骂雪山飞狐歹毒。
曹云奇忽道:“咱们慢慢从山峰上溜下去……”只说了半句话,便知不妥,忙即住口。这山峰陡峭无比,只怕溜不到两三丈,立时便摔下去了。旁人一齐瞧著他,均想:“这人草包之极。”曹云奇见了各人眼色,不由得胀红了脸。
苗若兰道:“若是大家终於不免饿死,也得知道个缘由。大师,到底雪山飞狐跟咱们有何仇冤?他有什麽本事,叫此间主人这生忌惮?这铁盒又有什麽干系?”
这一问代众人说出了心头之话。群豪舍命争夺铁盒,有人还因此丧生,可是除了知道盒中藏有重宝之外,没一个说得出原委,当下一齐望著宝树,盼他解释。
宝树道:“好,事已至此,急也无用。大家开诚布公说个明白,齐心合力,也许能想得出下山的法子。若是自相火并残杀,只有死得更快,正好中了飞狐的奸计。”群豪轰然称是,团团坐下。
此时山上寒气渐增,于管家命人在炉中加柴添火。各人静听宝树说话。
宝树端起盖碗,喝了一口茶,先赞声:“好茶!”这才说道:“此事当真说来话长。咱们先看看盒中的宝刀可好?”众人齐声叫好。宝树将铁盒递给曹云奇,说道:“阁下是天龙北宗掌门,请打开给大家瞧瞧。”
曹云奇想起陶子安曾从盒中射出短箭,伤人性命,只怕盒中更藏有什麽暗器,双手将盒子接过,却不敢去揭盒盖。宝树笑嘻嘻的瞧著他,一语不发。
众人见盒上生满了铁锈,斑斓驳杂,腐蚀凹凹凸凸,显是百年以上的古物,却也不见有何异处。
曹云奇心想:“我若不敢动手开盒,岂不较陶子安这贼小觑了。”一咬牙,伸右手去揭盒盖。那知一揭之下,盒盖纹丝不动,凝目察看,盒上并无锁孔纽绊,不知何以竟揭它不开,当下双手加劲,那铁盒宛似用一块整铁铸成,全无动静。
田青文见他胀的满脸通红,知道盒中必有机括,如此蛮开硬揭非但无用,只怕反而受伤,低声道:“周师哥,你来开吧。”周云阳神色迟疑,道:“我……我不知……”田青文从曹云奇手中接过铁盒,放在周云阳手中,柔声道:“我知道你会的。”周云阳向她瞪了一眼,将铁盒放在桌上,伸手摸著盒盖,不向上揭,却在四角挨次掀了三掀,然后伸拇指在盒底正中向上一按,拍的一声,盒盖弹了开来。
阮士中与曹云奇同时向他横了一眼,心中嘀咕:“你怎麽会开启此盒?”立即转头望盒,只见盒中果有一柄短刀,套在鞘中。曹云奇“哦”的一声。这口宝刀,他当年曾见师父使过,曾削断过不少英雄豪杰的兵刃。
宝树伸手拿起短刀,只著刀鞘上刻著的一行字道:“众位请看。”只见那刀鞘生满铜绿铁锈,除了镶有一块红宝石外,只是平平无奇的一把旧刀,鞘身刻著两行字道:
杀一人如杀我父
淫一人如淫我母
这十四个字极为平易浅白,却自有一股豪意侠气,跃然而出。
宝树道:“各位可知这十四个字的来历麽?”众人都道:“不知。”宝树道:“这是闯王李自成所遗下的军令。这一柄刀,就是李闯王当年指挥百万大军、转战千里的军刀。”
众人一听,一齐离席而起,望著宝树手中托著的这口短刀,心中将信将疑。此时距李闯王已有一百馀年,可是在草莽群豪心中,闯王的声威仍是显赫无比。宝树道:“各位不信,请看此面。”说著将刀鞘翻了过来。只见这一边刻著“奉天倡义”四字。宝树道:“李闯王当年的称号,便叫做奉天倡义大元帅。”群豪这才信服。